“让开。我要回去了！”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尖锐高亢得不正常，听起来让她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至高王陛下请您暂时住在这里，等他回来再——”他们躲闪着她的目光。
“让开！”她感觉到一丝厌烦，闷着头往前走。侍从们慌忙往后退去，惊恐地互相对视，却仍然挡在她面前。
“艾诺殿下……您受伤了。”有人小声说，轻轻地拉住了她的袖子，“请您先坐下来吧。”
他迟钝地低下头，发现银白色地毯上已经留了一串鲜红的足印，并同时清楚地感觉到玻璃碎片深深地碾进了皮肉，可能还在磨着他脚掌的骨头。但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如何疼痛，或者说疼痛感离她十分遥远，而显得模糊不清。
“让开。”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而沙哑地说，“我要回去了。我的孩子……还在家里等我。”
“陛下已经派人去照顾小王子了。”刚才说话的那个侍从低着头回答。
“你认得我。”她仔细地看了那个精灵几眼，肯定地说。“你是谁？我想不起来了。”
“我曾经在您父亲身边服务。”侍从微微欠着身，轻声说，“您还是个小孩的时候，我就侍候过您。丝殿下也是我负责照顾。”
“……”艾诺难掩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她不愿意对父亲身边的旧人发火，但呆在这里又实在是让她如坐针毡。
“丝殿下正在行宫的图书馆里看书，也有几位学者陪着他，您不必担心。陛下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侍从托着他的手臂，把她请到椅子上坐着，又跪下来想检查一下她流血的脚底，被她不容置疑地轻轻推开了。
“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着就好。”她生硬地说，往外挥了挥手。
有人似乎还想说什么，被那个面熟的侍从拦了一拦，向她行了礼后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把她一个人留在重重帷幔中间。房间里再一次安静得吓人，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什么都没有。
她呆呆地坐着，心里还想着刚才看到的那个单薄的影子。
我已经衰弱成这样了吗……真是太难看了。或许很快就会再次回到曼督斯。这次能见到父亲和孩子们吗……至少应该能见到父亲吧，去之前可以让芬帮我跟纳牟说说情。小丝倒是可以托给她……
她只披着那件薄睡袍，冷得微微蜷缩起来，头脑也有些昏沉。她知道自己该继续睡了，这些天她都是这样，每次醒来不过一两个小时，只够吃些东西，或是在半兄弟的看护下泡一小会温泉。但到床边去还要走几步路，她实在是懒得动，只是靠在椅背上，半闭着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她看到一个高大的影子走近了，在她身边半跪下去，握住了她那只受伤的脚。伤口已经麻木了，不觉得疼，手掌的温度让她微微挣动了一下。紧接着是一阵尖锐的刺痛，她低低地叫出声来。
“……你来了。”她抬起头，茫然地说，“我该回去了，我要去看看丝……”
芬向她摊开手，展示手里那块沾着血迹的玻璃片。拔出碎片的时候血重新又开始流出来，沾湿了至高王的袖口，在地毯上那一块已经有些黑的痕迹边缘又洇出红色的轮廓。
“疼吗？我让她们给你准备了止疼的药茶。”凉凉的药水被涂抹在伤口上。
“……不，不疼。”她似乎有些回过神来，慢慢地说。膝盖以下的部分似乎都不是自己的，皮肤冰凉，温热的手掌握在上面，带来一种怪异的灼热。
“为什么不让她们帮你包扎？”芬一圈一圈地给她缠上绷带，不满地说，“流了这么多血……”
“要你管。”艾诺突然又烦躁起来，用力地推了他一把。
“为什么不要我管？”芬纹丝不动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竟带着促狭的笑意，“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功夫，才把你养胖了这么一点点吗？”他捏起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表示极微小的手势。
“我一天不在跟前，你就把自己弄成这样，又要多久才能养回来……”
“我可没逼你。”艾诺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你放我回去，不就省事了？”
“那可不行。”芬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就像我们约定好的那样，你得好起来才行。”他把那只包好的脚放回地毯上，在姐姐膝盖内侧轻轻地吻了一下，感觉到姐姐把一只手搁在他肩膀上，玩着他的头发。
“我抱你回床上好不好？”芬低声诱哄道，“你想吃什么？他们说你今天还没有吃东西。”
“我睡不着。”艾诺撒娇似的轻声抱怨道，“我想丝了。”
“吃完饭先休息。今天太晚了，明天白天我叫他来看你。”
“……不。”
芬被一阵敲门声从公文中惊醒，得到许可之后侍从推开了门，他的小侄子顺着门边溜了进来，像一道小小的、安静的影子。
“找我有什么事吗？”他离开座位走到孩子面前，温和地说。丝不常离开艾诺的居所，更别说跑到他这里来了，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丝抬头看着他，又扭头看了看站在门口的侍从，一副不想让人听到的样子。他的神色还算镇定，但眼睛却有些红肿，拿袖口用力地抹了一把脸，却还是有眼泪不停地流下来。
芬第一反应是：难道艾诺又发起癫来，动手打孩子了？他示意侍从出去，半跪下来，扶着丝的肩膀，看到孩子脸上和手臂上都没有伤痕。随即觉得又不太可能，丝一向乖巧，艾诺也从来不往小儿子身上发火。是在锻造的时候失手伤到了？
“阿塔请您过去一下。立刻。”丝凑在他耳边小声说，嘴唇细微地发着抖。
“我马上过去。”他答应道，“发生了什么？你的眼睛怎么了？我先帮你叫医生来好不好？”
“我不能说，阿塔请您立刻过去，有急事。”丝后退了半步，“我只是被炉火晃到了眼睛，可以自己去医生那里。我认识路。”
这孩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和艾诺如出一辙。虽然芬并不精通铸造，但他至少知道炉火的光芒不可能把精灵的眼睛弄伤。芬无奈，只能让侍从陪着丝，打发人去叫医生，自己匆匆赶去艾诺那里。
他一边大步穿过寂静无人的走廊，一边庆幸自己坚持把姐姐接到了行宫里——艾诺声称自己“看到混血梵雅就会犯头疼病”，一直想要搬回原来的居所。两人只好各退一步，他让姐姐带着孩子住在行宫的另一边，这样小丝不用离开父亲，也能得到很好的照顾和教育。
如果艾诺还住在那个远离城市中心的地方，他得到消息至少也是第二天早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