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英雄事迹

作者:豆子FV 更新时间:2024/7/29 22:43:50 字数:4419

过路的旅人请缓缓脚步,让肩膀卸下沉重的行囊。我有一首英雄事迹,连天上的神灵也凝神聚听。谁若有心,且听我唱:

帝国临海的疆土上,六月的太阳依旧毒辣。一座不起眼的渔夫小屋内,少女的啼哭从未停下。

一位偶然路过的游牧猎人听到了这哭声,断肠的呜咽让他蔚蓝的眼睛也跟着湿润。他下马拨开人群,叩开小屋,问:

“美丽动人的姑娘,请原谅我的唐突,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如此悲伤?”

三天三夜浸润在泪水里的少女终于抬起头回答:

“三日前家父天不亮就出海赶潮,却不知怎的落入蛇妖的爪牙。那该死的畜生以人血为食,父亲被抬回来后至今昏迷不醒,只等死神塔纳托斯来剪下一缕头发。”

金发的猎人心中惊诧,他已在大地上游历了二十载,却不知这世间还有吸血的蛇妖?

少女看出了他的疑惑,一字一句解释道:

“过路的好心人您不知,那便是吞食孩童,饮人鲜血的拉米亚。那怪物的巢穴在遥远西方的沿海处,一座黑色悬崖上深不可测的洞穴里,每隔几日它便在太阳沉落之际顺着洋流前来祸害人间。我这可怜的老父亲若是离去,我也决意追随他。”

人群里的老妪听了,眼角湿润:

“几年前我的孙子不知去向。准是这该死的蛇妖吃了他。”

人群里的牧童听了,神情惊恐:

“我晚上从未睡个安生觉,听到些风吹草动就害怕。”

人群里的农夫听了,满脸愁容:

“若是这祸害不除,日子怕是再也黯淡无光。”

猎人被少女的眼泪柔软了年轻气盛的心脏,被众人话语间的悲凉点燃了一腔热血斗志。

于是他转身上马,掂起利斧,拉紧弓绳,立誓要斩除这个祸害一方的妖怪拉米亚。

人们惊讶于这个陌生人的胆量,感激于这个天降勇者的壮心,纷纷聚集在他鞍前马下,询问他的名字。

但金发碧眼的猎人却谦逊地说,我并非你们的救星,我并无贤者的智慧,我只有一身使不完的蛮力,我乃一介凡人萨德。

众人在他临行前纷纷献上诚挚的祝福。少女将一盏鲸膏油灯送给他,老妪将一把铁木拐杖送给他,牧童将一条牛皮绳索送给他,农夫将一包浆果种子送给他。

萨德带足了干粮,将泉水灌满驼皮囊袋,又在上路前扯下自己一根金线般的头发,缠在少女纤细的无名指上,说:

“若是七日内这根头发没有断,我便还活着。”

猎人在太阳往西边坠落之时动身,策马越过平坦的荒原,追赶赫利俄斯的车架,又赶在日落前于临近海滩的丛林里结营扎寨。

当夜之女神尼克斯黑色的裙摆遮蔽了苍穹之时,萨德点燃了那盏灯。从此人间便多了一颗星。

少女送给他的鲸膏油灯长明不灭,让萨德得以在黑夜里看清了几只准备袭击他的野狼。那一双双露着饥饿的兽瞳比清冷的月光还亮。

萨德没有丝毫畏惧,运用浑身蛮力掷出利斧,只一击就斩下了狼王的头颅。

兽群闻风丧胆,逃窜而去。

萨德上前拾了狼王的尸体,心想:“连老天都帮我。”便打算把这当做引出拉米亚的诱饵。

当第二天的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他枕着露水从睡梦中醒来,却发现几只乌鸦贪婪地啃着一旁野狼的尸体,森森白骨上只剩下些残余的毛皮。

萨德怒火中烧,抡起老妪送他的那把铁木拐杖狠狠敲过去。

鸟群受惊四处飞窜,但年轻猎人手臂挥下的速度更快。那结实的长棍正敲在一只来不及逃脱的乌鸦的脊背上,脆生生打断了它的骨头。

萨德将乌鸦的尸体绑好系在腰上,心想:“神明也眷顾我。”便打算把这当做引出拉米亚的筹码。

他骑上马沿着海岸继续向西前行,终于来到了众人口中描述的那座黑色悬崖脚下。笔直的山峰像是神明掷向人间的长矛,在这大海的边缘生根发芽。

萨德将自己的马系在一棵橄榄树上,又用斧头砍下乌鸦一只钩子般的利爪。

这利爪被绑在牧童送给他的牛皮绳索上,成了辅助萨德攀岩的工具。

他沿着黑色的山岩向上奋力攀爬。此刻的萨德由不得被任何事分心,只因自己的性命全搭在手中的绳索上,一不留神便会跌下万丈悬崖。

当萨德口渴难耐的时候,他想起少女的啼哭,信念的清泉便滋润了他的喉咙;当萨德险些坠落的时候,他想起人们脸上的悲伤,勇气便重新占据了他的心房。

于是萨德锲而不舍地攀登,直到衣衫被汗水浸得湿透,直到掌心被绳索磨出血印。

终于在正午时分,萨德登上了一块能立足的平坦岩石,但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张大嘴巴。

只见十个幽深的洞穴坐落在悬崖的断面上看着他。

到底哪个才是拉米亚的巢穴?

金发猎人被这最后的谜底烦扰了心绪。

一筹莫展之际,几只海鸟从头顶掠过,萨德灵机一动,想到怀中那个还未派上用场的包裹。

于是他把农夫送给他的浆果种子拿出来,撒在每个洞穴的门口。

海鸟们争先恐后地飞过来抢食,将九个洞穴门口的种子都吃了个干净,唯有一个洞穴没有一只鸟胆敢靠近。

萨德心中欣喜,暗自琢磨:“这准是通往那蛇妖巢穴的道路。”

他便用斧刃割了乌鸦的喉咙,将它流血的尸体丢在洞穴门口,自己则张弓搭箭,远远在一旁等候。

只是当火马拖着日辇的轮轴驰骋过大半个天际,马不停蹄地奔向俄刻阿诺斯的彼岸时,耐心的猎人也没等到前来猎食的拉米亚。

萨德只好走上前,举起鲸膏油灯在洞穴门口张望。那吞噬光明的无底黑洞同样注视着他,再耀眼的烛光也只能照亮方寸地方。

萨德思忖:“我拿这鲜血的香味做诱饵,拉米亚也无动于衷,看来村民们说得不假。这怪物只有晚上才出来活动,白天准是在休养生息。且看我趁它睡着时潜进去,悄无声息取了它的首级。”

萨德便将绳索的一头系在入口的岩石上,另一头捻在手里。

狭窄的洞穴里潮湿阴冷,嶙峋的岩石一路向下。萨德小心翼翼地前行,很快白日的光亮化作了身后的星点,没多久掌心便摸到了绳索结束时的尾巴。

萨德并没有产生放弃的念头,他扔掉手中那截绳索,压低呼吸,手握利斧,向着洞窟的深处继续前行。

当鲸膏油灯的灯光因稀薄的空气而闪烁不定时,他终于听到些流水的声响。

原来这洞穴的底部竟然连通着大海,黑色的潮水日夜不息地侵蚀与之接壤的礁石。

蓦然间,坚硬之物折断的脆响蓦然响起在萨德脚下,他将油灯的光辉挪过去,那块小巧的头骨也在望着他。

萨德的脊背上窜起一阵寒意,心想:“我果然来对了地方,这就是拉米亚的巢穴。”于是他高举油灯,用摇曳的烛光驱散终年的黑暗,赶走躲藏在阴影里的肮脏。

金发猎人的胃被他的亲眼所见搅成了一团。这畜生居然用婴儿的骸骨堆砌了宝座,蜕去的蛇皮做了床榻。

他抬眼望去,只见远处的人骨宝座上,垂首静卧着一个削瘦的女子,她苍白的脸颊被漆黑的长发盖住,盘踞的蛇身被阴冷的雾气缠绕。她身影绰绰,阴森可怕。

萨德的心跳如同激昂的鼓点,他握紧斧柄,向那个一动不动的女人放轻脚步走近,近到能透过薄雾看清了她比树干还要粗壮的蛇身上,锋利的鳞片闪闪发亮。

萨德怒火丛生:“原来你就是啖人骨肉的拉米亚。苍天有眼,神明在上,今天我萨德便为民除害。”于是他抡起斧头向沉睡女人的脖颈狠狠劈去。

谁知风驰电掣间,女妖鼓起的肚皮突然裂开道口子,一条墨绿色的小蛇龇牙咧嘴地从中蹿出来,瞄准萨德脖子的是闪着寒光的毒牙。

好在多年的狩猎经验让金发猎人眼疾手快,他斧转偏锋,左手闪电般擒住了那条凌空扑过来的小蛇。

墨绿色的小蛇如今被他有力的手掌桎梏住了头颅,不甘心地嘶吐着猩红的蛇信,拇指粗的身体缠上萨德的左臂,用力地绞着,却好比与一块不动的磐石顽斗。

萨德这才注意到,那宝座上的女妖早已死了。

他低头审视着手臂上缠绕的这条墨绿色小蛇,思忖到底该如何处理它。

正当猎人正犹豫不决时,小蛇突然发疯般地挣扎起来。萨德只觉得手中紧握的蛇头蓦然变得滚烫,他迫不得已松开手,任由它落地逃走。

谁知那墨绿色的小蛇敏捷地蹿到白骨王座之后,没过多久,竟然换作一个盲眼的黑发孩童怯生生地探出头来,朝他站立的方向不安地张望。

萨德大惊之余问:“你是谁人?”

“闯入我家园的陌生人,我为何要告知你我的身份?”男孩的声音充满戒备。

萨德丢下斧头,舒缓了语气道:“孩子,我不会伤害你,你别害怕。我且问你,那宝座上的女人,可是人们口中的拉米亚?”

“那是我死去的母亲,我自她的子宫诞生。”

男孩闻言从宝座后探出身子,布满墨绿色鳞片的蛇身正如他母亲一样。

“你可有兄弟姐妹?”

“没有。”

“你的母亲又怎的死去?”

“天命已至。”

男孩的语调平淡至极,眉宇间的成熟早已超脱他外表的年纪。萨德凝视着他深陷下去的眼窝,顿时心生怜悯,柔声问:“孩子,你为何没有眼睛。”

“我母亲发疯时挖去我的双眼,从此我便看不到人间日月。”

萨德心中酸涩,又问:“你母亲已死,只留你一人独居于此,你靠什么维生度日?”

黑发男孩一字一句地回答:“我捕海鱼充饥,偶尔吸人血为食,却总填不饱肚皮。陌生人,你为何关心?”

“三日前你可曾咬过一个出海的渔夫?你可曾吸他的血解饥?”

“那老东西的渔网无意间捕了我,将我提上岸后便要切骨扒皮。我无意伤害他性命,只得咬他一口,施与沉睡不醒的诅咒。”男孩说,“我是吸了他的血,可年老之人的血不干净。但若长久不吸人血,我的心肝肺腑便如刀刮般疼痛。陌生人,这便是我的诅咒,除非有凡人心甘情愿赠与我鲜血,不然我就得永生永世忍受这折磨。”

萨德动了恻隐之心,说:“我自愿将我的血献给你,但你必须解除渔夫身上的诅咒,并发誓从此不再以人血为食。”

男孩愣了半晌,表情像是不敢置信:“只要能摆脱这苦痛之海,我愿意立誓,但你不怕我将毒液刺入你的心脏?”

萨德说:“我独自一人无牵无挂,我并非坐拥财物金银,我并非统御城邦疆土。你就算此刻杀了我,我至多也就追随使者赫尔墨斯,到那斯堤克斯河河畔等待摆渡人的船筏。”

黑发男孩听了,便从白骨宝座后出来,半信半疑地靠近他。萨德遵守承诺,伸出手,男孩锋利的牙齿刺破了他的手指,**大拇指上淌下的鲜血。

待吸足了自愿供奉给他的凡人之血,男孩抬起头来,意犹未尽地舔去嘴角的腥红,突然说:“你的大拇指上有少女眼泪的咸味。”

萨德这才想起他临行前在姑娘的无名指上缠上金色的发丝时,那正值芳华岁月的渔家女儿愣愣地看着他,忽地又落下一滴晶莹的泪水。萨德怜惜她,便抬手替她抹去。

“那准是个漂亮的姑娘。她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一头栗色的长发。”男孩定定地说。凡人的鲜血抚平了他灵魂上的疼痛,神后赫拉的诅咒被打断枷锁。

萨德没有作声,只是从地上捡起斧头,又拾了一段蛇蜕,心想:“我曾立誓要除掉拉米亚,既然这孩子是她的子嗣,我也不算违背诺言。但为了安抚村民,我需带个凭证,说这蛇妖已经死了。”

于是萨德将那沉重的蛇蜕扛在肩上,往洞窟外缓缓走去。

男孩清脆的嗓音却响起在他背后:“恩人,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萨德。”金发猎人头也不回地回答。

“萨德。”男孩细细地咀嚼这个名字。

当萨德高大的背影快与那摇曳烛光一齐消失时,男孩突然开口:“你对我的恩情我永记在心,若是日后你遇上什么难处,再到这黑色悬崖上的洞窟里来,对着这地下的洋流念我的真名,我便会应呼唤而来,实现你三件请求。”

萨德有些茫然地回首:“我还不知道你的真名。”

“不,你已知晓了。”男孩的笑容让人捉摸不透。下一瞬,他的身影没入黑色潮水之中,墨绿的蛇鳞化作汹涌漩涡间一段破碎的波光。

萨德凝视着他消失的地方,脑海里没来由地涌上一个名字,他不敢置信地对着翻腾的海水喃喃念道:

“慕夏。”

盲眼男孩的真名是慕夏。当拉米亚的子嗣**他第一滴鲜血的时候,奇异的魔法便将这个名字镌刻在萨德的灵魂上,自此每当他想起的时候,大拇指上的疤痕就会无端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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