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勒文王国的居民们骄傲地把国家的王都称之为“太阳之城”，这样的称呼并不是夸大其词。当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金色的阳光会直射在城中心的城堡尖顶上，特殊材质的尖塔会反射出一片融金一般的光辉，远远看去，整座城堡仿佛黄金铸就，绚丽夺目。
日夜兼程从北境来到王都的塞萨尔·伊奥凯拉公爵现在就住在城堡的西塔中，这足以显示出王室对于他到访的重视，竟然容许他住在王室成员们的府邸之中。
平心而论，那是个绝佳的住处：风景秀美，站在窗口就能眺望到远方波光粼粼的河面，而且塔楼高度足够，清晨城市市场里喧哗的叫卖声一丝一毫都不会传到高空来。
——即便如此，这位北境公爵依然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就被吵醒了。
确切地说，他感觉到有什么玩意重重地落在了他的肚子上，生生把他锤醒了过来。
作为一个跟诡异邪教斗争了这么多年、还和先王一起领兵打过仗的人，塞萨尔的第一反应是“有敌袭！”，以至于他还在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放在枕头边上的匕首。下一秒他的手腕也被人攥住了，力气不算大，但是那点柔软的触感已经足够让塞萨尔多眨几下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胸腹上压着一个穿宫廷长裙、黑发蓝眼的小女孩，看上去不会超过十五岁。不过一点不夸张，女孩本身的重量和她身上的鲸骨裙撑加在一起根本是一股能把人肋骨压断的巨力，就算是北境公爵本人也只能在她的压制下勉强挣扎一下，皱着眉头说：“伊文捷琳，我不是跟你说过，你已经长大了，不要随随便便进成年男性的卧室——”
“哥哥，该起床了！”显然那女孩根本没有听他说话，她的声音里有一种稚嫩而甜美的雀跃——一种强颜欢笑一般的雀跃，“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
没错，这女孩就是北境公爵同父异母的妹妹，年仅十四岁的伊文捷琳·伊奥凯拉；她比自己的哥哥小了整整二十七岁，这只能归结于前任公爵的老当益壮——实际上从市井中那些香艳的传闻上看，可能有点老当益壮过头了。
虽然兄妹俩年龄差距很大，但是感情其实相当不错。此刻塞萨尔没准备继续纠结伊文捷琳把他砸醒的事情，而是单手把女孩从床上掀下去，带着困意说：“什么大日子？决定跟一个自己认都不认识的人共度余生的日子吗？”
他说完这句话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显然，他措辞里的某几个字让伊文捷琳古怪地停顿了一下，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脸上的笑容如同薄而脆弱的冰面那样融化了。
不过她似乎很快调整好心态，继续微笑着说道：“……不要这么沮丧嘛！这可是一百年才举行一次的‘白昼之神的圣婚’。白昼之神是睿智又公正的神明，无论女王殿下本身如何看待这场婚姻，祂也一定会像传说里那样，找到一个最适合你的、可以和你一起把北境治理得井井有条的人——”
这段话她越往后说，脸上的笑意越浅，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微微有点抖，就好像再说下去就会掉眼泪似的。
伊文捷琳又停了一下，咬了咬下唇，然后说:“哥哥，对不起，我不应该在金宫里妄议女王陛下。”
塞萨尔也沉默了一下，然后回答道：“不必在意她，她还没到会这样明目张胆的监视我的地步。”
伊文捷琳慢慢地点头，她的心思显然放到了别处。过了一会儿，她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哥哥，事情会和传说里那样有个好结果的。”
平常可没有人敢跟北境公爵聊什么“传说”，而塞萨尔在自己的妹妹身上展现出了极大的耐心，他（相对于令人闻风丧胆的北境公爵而言）好脾气地、同样毫不留情地毁灭了她的幻想：“伊文捷琳，那也只不过是个传说。”
——更糟糕一点，有可能是个为了政治目的编造出的谎言。他在心中颇为冷漠地想道。
“白昼之神的圣婚”是这么一个故事：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梅勒文王国有一位国王，他想要给自己寻找一位最合适的伴侣。他想，“我的伴侣不仅要美丽，也要充满智慧，这样我才能在她的帮助下把国家治理得更好。”
但是全国有那么多适龄的未婚贵族，他并不知道应该选择哪一个才好。于是他选择去白昼之神泽尔菲斯的神殿里祈祷，希望这位被梅勒文王室历代供奉的神王可以帮助他选择最智慧、最适合他的伴侣。
国王向神王献上了七头金角的白色牛犊，伴随着燔祭袅袅上升的烟雾，白昼之神泽尔菲斯的声音传达到大地上。白昼之神问国王想要什么样的伴侣，国王回答说：“我的婚姻不只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婚姻，我的伴侣必须于整个国家有益。”
于是白昼之神又问：“只要于你的国家有益，什么样的伴侣你的愿意接受吗？”
然后国王回答：“如果我的国家能繁荣昌盛，您就算是让我到峭壁上与雄鹰同眠、在山林中和野兽一起度日，我也愿意接受。”
白昼之神很满意国王的回答，所以祂告诉国王：“你去挑选王国中最智慧的未婚男女各五十名，然后去荒野里捕捉一只猎鹰，然后再准备一百块牛身上最鲜嫩的肉，把他们一起带到我的圣殿里来，我会为从他们中间为你挑选最合适的伴侣。你和你的伴侣的结合，会使这个国家变得繁荣而强大。”
于是国王照做了，他把白昼之神所需的东西带到了神明的圣殿里，一百名少男少女手捧一百块带血的鲜肉，国王捕猎的猎鹰就成为了泽尔菲斯的使者。它振翅飞起来，掠过其他所有候选者，只落在其中一位俊美的青年人的肩膀上，吃下了他手里的肉，于是这个青年人就成为了国王的伴侣。
其实国王没有想到白昼之神给他选定的伴侣会是男性，但是他信仰神、也相信神做出的选择。于是他们在泽尔菲斯的祝福之下结为了伴侣，神也见证了他们神圣的结合。
而就如白昼之神所承诺的那样，他和他的伴侣虽然没有生育，但是在他们的治理之下，梅勒文王国成为了一个强大而繁荣的国家。
——这个故事并没有记载在白昼之神的圣典里，但是也是几个世纪之间代代相传下来的，并且逐渐成为了被白昼之神的神官们认可的宗教仪式，这个仪式一般被称为“白昼之神的圣婚”或者“泽尔菲斯秘仪”。
原本，这个仪式跟历代信仰荒原女神的北境伯爵家族一点关系也没有，甚至，塞萨尔打心眼里觉得这个仪式是几百年前的某位国王为了跟自己的同**结婚而编造出来的，反正王室跟白昼之神的神官们暗通款曲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了。
但是问题就在于，为了纪念传说中那次伟大的圣婚，这个仪式每一百年就要重新举行一次——换句话说，白昼之神的神官们每一百年就会逼迫两个无辜的、根本不认识的人结合，靠的就是一只猎鹰和一堆牛肉。
仪式在每隔一百年的深冬举行，在仪式开始之前，白昼之神会向黎明圣殿的女祭司降下神谕，女祭司将从神谕中解读出谁是这次仪式的主角。一般来说，这种秘仪的主角往往是王室支系中不起眼的小角色，毕竟王室继承人的婚姻需要万分谨慎，那种显而易见与王座无缘的人，命运就可以交给一只只想吃饭的猎鹰了。
但是这一次，女祭司从神谕中解读出简简单单一句话：被选中的人在伊奥凯拉家族。
非常不幸，前任公爵虽然老当益壮，但是并没有解决家族子嗣凋零的问题。现在整个家族除了塞萨尔和伊文捷琳之外，就剩下一个快六十岁的寡妇姑妈——塞萨尔当时当着来自王室和黎明圣殿的信使的面，当然不能说“我觉得白昼之神选中的是我六十岁的姑妈”吧？
而同理，伊文捷琳也仅仅有十四岁。
所以，当那个时候公爵对女王的信使说出“是的，我想白昼之神选的就是我”的时候，他明明白白地看见那位信使露出一副松了一口气的申请。
塞萨尔甚至并不真的认为白昼之神会为结婚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下达神谕，就算是真有神谕，神谕所指向的是也不一定真的就是北境公爵的家族。这是一场阳谋，那位年轻的女王知道他不可能让自己的妹妹荒唐地出嫁，那么能参加这场仪式的就只有公爵本人。
而塞萨尔·伊奥凯拉刚过四十岁，依然未婚。虽然他的年龄已经偏大，但是如果他想进行政治联姻，那些盯上了他的势力的贵族们肯定不会拒绝。甚至这几个月坊间流传的传言是，宰相打算把自己刚刚成年的女儿嫁给塞萨尔，面对这种北境公爵的权利可能坐大的可能性，女王绝不会坐视不管。
所以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借助这场可笑的仪式率先敲定北境公爵的婚事——那一百名青年男女都由王室选定，塞萨尔心知肚明，女王一定会草拟一份特别的名单，确保无论猎鹰选中了谁手里的肉，结婚对象都将对北境公爵毫无助益。
甚至，他有一半的可能性会选中一个男性。圣婚之后就算是一方死亡也不允许再娶，伊文捷琳又没有爵位继承权……如果他的运气真的背到这个程度，女王几乎就再无后顾之忧了：甚至不用她自己动手，这个庞大的家族也很可能因为没有合法继承人而断代。
此时此刻，伊文捷琳脸上依然挂着堪称明媚的笑容，那是淑女的假面，一个没有继承权的贵族后裔唯一能拿出来应敌的东西。塞萨尔知道，伊文捷琳也对他接下来的命一清二楚，她现在满脸笑容地闯进他的卧室，可能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哥哥心情变好点。
因此，就算是他心中对那个愚蠢的仪式抱着多少怨言，也不忍心在女孩面前吐出一个字来。
他当然不能说，“我不能拒绝神见证的圣婚，但是或许我未来的伴侣的寿命也不会那么长久。”
他也不能说，“我现在受到种种限制只是因为女王还是女王，但是就如她已死的父亲一样，她不可能永远是王。”
不，伊文捷琳不需要知道这些。
他只能看着伊文捷琳微笑着的面孔——那甚至只是为了讨自己的哥哥欢心而勉强出来的一个笑容，这样的苍白无力——然后说：“伊文捷琳，你先出去，我得换衣服了。”
伊文捷琳十分小孩气地噘嘴：“小时候你也给我换衣服的。”
这个“小时候”显然指的是十多年以前，伊文捷琳实际上对那些往事毫无印象，包括死于难产的母亲、在她三岁左右去世的父亲，等等等等。或许她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北境广阔无际的冰原和似乎永远坐在书桌边上、眉头紧皱的哥哥，这就是构成她的童年的全部色彩，而这种色彩对于一个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来说，可能过于无趣了。
所以塞萨尔只能继续说：“出去吧，可能已经到了早餐时间了——你不是很想参加城堡的早餐会吗？”
这种哄劝可能起效了，又或者，伊文捷琳选择了妥协。总之塞萨尔把这姑娘轰出屋子去，好换一身得体的衣服。让那孩子去玩吧，参加早餐会的未婚淑女们会喜欢这个小姑娘的。她们不会觉得她有威胁性，伊文捷琳也不需要有威胁性。
伊文捷琳关上了房间的门，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而塞萨尔自己站在雕花的镜子前面的时候，才能注视着镜子里面那个眼睛下面有深深的阴影的阴郁面孔，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在这场圣婚中，他本应该牺牲伊文捷琳的。她没有继承权，是这场荒唐的仪式的最好牺牲品。
——但是他没能做到。
泽尔菲斯秘仪将在城堡里的早餐会结束之后举行，仪式的日期是黎明圣殿里的神官们精挑细选的结果——今天是全年中白昼最短的一天，这被神官们用来预示国家未来的繁荣，从此之后的每一天白昼的力量都将比今天更强。
而仪式开始的时间将选在太阳逐渐上升、但是尚未完全升到天顶的时候，白昼之神的神甫们认为这是一天中白昼之神的神力最接近信徒的时刻，也是猎鹰化身神使的最好时机。
此时此刻，仪式举行的时间就要到了。
塞萨尔已经站在了黎明圣殿的门口，肩膀上停着那只猎鹰——因为按仪式的要求，猎鹰必须是被他亲手捕获的，所以这只猎鹰是他千里迢迢从北境带来的——此刻他身着一身盛装，是代表着他是身为王的骑士的黑色铠甲，甲面的边缘刻着祈求诸神保护的铭文；还有华而不实的丝绸的绶带和装饰满宝石的仪式用剑；它们统统用来昭示他尊贵的身份，虽然他恰恰是仪式上任人宰割的羔羊。
按照规定，他必须第一个到达圣殿，等到所有神职人员、候选者和宾客都就位之后才能进入圣殿，于是他只能百无聊赖地踩在黎明圣殿比雪还要洁白的石头地面上，站在高高的台阶的最顶端，身旁门内圣殿的正中央就是白昼之神庞大的浮雕：一只身披金色火焰鬓毛的雄狮，狮子生着一对鹰一般的双翼，一只翅膀上托着太阳、另一只翅膀上托着月亮。
传说白昼之神金色的皮毛下长着无数张嘴巴，这些嘴无时无刻不向这位神王诉说着发生在世界上的一切事情，所以所有人的一切善行与恶性都逃不过这位神明的眼睛。因此，祂不光是白昼的掌控者，也是规律与公平之王。
在许多个世纪以前，白昼之神的形象往往卧在骷髅和血淋淋的心脏构成的王座上，这个王座用来象征人心的重量，以及世间最为公正的东西：消亡。但是这个可怕的王座逐渐在后来雕刻的神像上消失，可能是神甫们想为白昼之神营造出一种更为温和的表象。
现在，北境公爵站在圣殿的拱门之前，用冷漠的目光注视着所有人依次进入神殿：首先是穿着纯白祭衣的神职人员们、两组拿着音乐器的唱诗班、圣殿女祭司和白昼之神教会的教皇本人；然后是白选出的一百个青年男女，他们都赤着脚，身穿统一制式的、用金线绣着神圣纹饰的白色长袍，头上盖着致密丝线织成的白纱，白纱长长的拖尾上用银线绣了十八个白昼之神的圣迹——这一套衣服严严实实地穿下来，连分辨这一百个人的男女都很困难，更遑论看清他们的脸了。
这一百个人选的名单由女王陛下和白昼之神教会的教皇共同拟定，名单一直是保密的，现在塞萨尔也不知道人选都是谁。因此他在这一百个人入场（并且自以为不起眼地偷偷打量他）的时候保持了可敬的沉默，没有屈尊看这些人一眼。
紧跟这个浩浩荡荡的大队入场的是观礼的贵族们，保皇派估计巴不得看他在仪式上出丑，因此整个内阁的大臣基本上都到场了。伊文捷琳被夹在一大堆王都贵族之间，只来得及在进入圣殿之前深深地看他一眼。
塞萨尔不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他最怕对方说的话是，“你应该牺牲我”。
最后到场的女王和她的卫队。那位年轻的女王从赤金的马车上走下来，头上的王冠上镶嵌着宝石和珍珠：那正是北境公爵想要得到但是却得不到的东西。她走到圣殿的台阶最顶端的时候停下了脚步，转向站在门庭侧面的塞萨尔，而后者正向她抚胸行礼。
塞萨尔抬起头的时候正对上女王的目光，她的眼睛像是黑色的漩涡一般吞噬一切。然后她开口了，声音听上去冷酷又平静。
“公爵，”她简单地说道，“您毒死了我的父亲——而这就是我的报复。”
塞萨尔向她微微颔首，用同样平静的语气说道：“我没法承认您对我的指控，陛下。”
于是年轻的女王发出一声轻哼，迈步向圣殿门内走去，塞萨尔能听见室内的贵族们轰然起立行礼的声音。他站在门口默不作声地看着远方，忽然更加想要叹气了。
但是他最终没有那么做，只是站在原地在心里默默地读到了五十，然后也抬脚向圣殿中走去。
黎明圣殿是整个白昼教会的中心，它也确实当得起“黎明”这个称号。圣殿巨大的穹顶上有一个圆形的天窗，阳光透过镶嵌在天窗上的水晶，经过一系列精妙的折射之后照亮了整个圣殿，把大殿笼罩在一层乳白色的光辉之中。
塞萨尔站在了圣殿的正中央，背对祭坛上浮雕的圣象，脚就踩着地上用异色大理石拼出来的太阳纹饰。而那一百个身着白色长袍的候选人则站在他的前方十米左右的位置，大致呈一个扇形。
当九点钟的钟声敲响的时候，仪式开始按照古老的记载一项项进行：七位女神官点燃了圣殿角落里的七支金烛台，她们手持贝壳白的、牛犊形状的瓶子往火焰里面滴了一滴异常珍贵的香料，瓶子上牛犊的犄角都是由纯金制成。
现在的神职人员们早就用香料代替了向神献上的燔祭，点燃香料升起的白烟带着神官们的祷告声向着高空升去，圣殿里逐渐充满了一种沉闷而温暖的香味。
白昼教会的教皇就在这样的香味里带领参加仪式的众人诵读了一篇赞颂泽尔菲斯秘仪篇章，公爵本人和一百名候选人喝下掺了金盏花汁的圣水。
然后，就到了仪式的最后一个阶段。
几个托着银色托盘的女神官从大殿外面鱼贯而入，她们手中的托盘里装着血淋淋的生肉，一丝血腥味以毫不违和的方式混进了大殿内氤氲的香料气息中。
塞萨尔冷漠地看着那些被选中的青年男女们从盘子中取出生肉、捧在手心里——就算是女王说要报复他，这些人也八成都是从贵族里选的，要不然，北境公爵和一个平民结合丢的也是所有贵族的面子。所以这些年轻人必然大部分都养尊处优，接过那些滴血的生肉的时候难免显现出厌恶的姿态。
鲜血向下滴落，淋漓地落在他们的白袍上面；教皇摇响手中的金色铃铛，天窗上镶嵌的水晶在某种机关的作用下吱嘎转动，将太阳的光线聚焦在大理石地面的太阳纹饰上面。在传说之中，神的意志将随着阳光灌注下来，猎鹰作为白昼之神的神使，将在这一刻得知神的选择。
塞萨尔肩膀上的猎鹰在阳光照射下来的那一瞬间呼啦一声张开翅膀。
就在这个时候，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浓云遮住了一部分太阳。圆形的天窗上方的天穹骤然被浓云遮掩住一半，一半阳光落下来，在塞萨尔前方的地板上凝聚成一片闪烁的金色，另一半阳光被云遮得严严实实，只在塞萨尔脚下落下了一片阴影。
神官中间似乎响起了几声困惑的窃窃私语，与此同时，塞萨尔肩上的猎鹰猛然振翅飞起，在一半被云朵的阴影浸没的大殿里盘旋了三圈，然后如同发现了猎物一般凶猛地向白衣的候选人中扎去。
教皇也适时地开了口，声音中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慈祥与欢愉，他说：“看啊！白昼之神的使者已经选定了最为合适的伴侣！”
于是在场的神官们和观礼的贵族中的白昼信徒纷纷做出赞美白昼之神的手势——用右手食指从左肩至右肩划一条直线，用来代表太阳升起的地平线。但是这场仪式的主角依然一言不发地站着，这就让整个场景显得特别尴尬。
萨塞尔根本没有向白昼之神祷告的心思，此刻他正看着那些白衣的候选人，没被选上的人们正纷纷挪动位置，好给他未来的伴侣让一条走到他面前来的通路。
于是北境公爵看见一位身材高挑的年轻人从人群的最后方走上前来，白色长袍的衣襟和下摆上都是尚未干涸的鲜血。她手中依然捧着那块肉，猎鹰就停在她的手臂上，利爪刺破了薄薄的袍子，尖锐的鸟嘴在对方的手指之间不断地啄食着，发出一阵令人不适的吞噬声。
就算是年轻人的头上盖着一层白纱，萨塞尔依然能看见他从白纱下面透出来的发色：那是一种血一般的暗红色，在白色的衬托之下显得尤为刺目。
塞萨尔好像多少能猜到他未来的伴侣到底是谁了：未婚的适龄女性贵族中，有这种特殊的发色的好像只有一位——就是那位被贵族们讥笑为“窝囊废”或者“败家子”的子爵，罗兰·科拉克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