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科拉克斯。
塞萨尔对这位子爵的印象着实不怎么深刻,她貌似在北境的边缘拥有一小块封地,就紧挨着伊奥凯拉家族的公爵领,但是塞萨尔却没有什么具体印象了——从这就可以看出,这位子爵在贵族圈子里是多么没地位的一个人。
塞萨尔对科拉克斯子爵的印象只有两件事:一个是说她败光了祖先留下来的家产,不得已只能让她的债主进入她的家族城堡去搬可以用来抵债的家具,连她家祖先的画框都被债主拆下来搬走;另一个是说,这位子爵曾经是一位伯爵夫人的情人,然后有一天她们两个的好事被伯爵本人撞破,愤怒的伯爵命令自己的仆人手持马鞭把子爵先生赶出了城堡。
……除了这件丢人事之外,萨塞尔竟然想不起跟科拉克斯子爵有关的第三件事。
这就足以证明,女王是多么呕心沥血地拟出一份满是窝囊废的候选名单,就为了恶心北境公爵,塞萨尔甚至在这一刻真心诚意地想道,这种风格的败家子能凑齐一百个可真不容易。
估计观礼的大部分贵族可看清楚到底是谁被那只猎鹰选上了,一阵议论声如同轻柔的海浪一样从大厅的坐席之间掠过。这个时候子爵已经站在了塞萨尔面前,有两个女神官走上前来,把子爵手里的鲜肉残骸取走,并且带走了那只猎鹰——然后就剩下两个马上要结婚的人面面相觑。
塞萨尔面无表情,如同就算是被选中的是一只被剥了皮的羊,他也能面不改色地把仪式进行完一样;而他未来的伴侣整张脸都藏在头纱之下,也看不清楚脸上是什么表情。整个事件中最开心的好像是教皇,此刻他笑容满面地走上前来,声音洪亮地说道:“让我们祝福这对新人的结合!他们的结合是由白昼之神亲自选定,必将牢不可破,直到死亡。”
“必将牢不可破”并不是什么美好的祝福,而是字面意思:被神见证的圣婚不能离婚,一方死亡以后也不能再娶。按照现在的继承法,塞萨尔的寡妇姑妈和伊文捷琳都不能继承爵位,所以更通俗的说法就是——
从现在这一刻开始,只要塞萨尔·伊奥凯拉一死,北境公爵家族就断代了。然后,这个家族的爵位和封地都会被王国收回,再由王国重新分配给别的新贵族。
这估计就是女王殿下设想过的最好结局。
所有人心里估计都已经意识到这个结局,不知道在场的各位脑中此刻都转着什么念头,又想从将来可能发生的一切中分得多大一块蛋糕,但是黎明圣殿里继续维持着基本的肃穆,仪式的流程继续向下进行。
教皇又读了大段祝福的经文,在新婚伴侣的手腕上涂抹了有特殊香味的圣油,罗兰·科拉克斯把手伸过去的时候手指上还站着干涸的牛血,这个场景比黑夜女神的那种邪教仪式也不遑多让。
教皇做完以上所有步骤,然后转向虽然要立刻结婚但是其实连话都没有说过一句的两个人,慈祥地说道:“现在,诸神将见证你们神圣的结合。”
“见证你们神圣的结合”也完全是字面上的意思——意思就是,他们要在诸神面前,也就是这个圣殿的正中央,在下面那一干神官和整个内阁面前,“结合”。
塞萨尔在得知自己要参加泽尔菲斯秘仪之后,就已经跟白昼教会的很多位神官交谈过,王室教堂的大主教亲自指导了他在仪式的各种流程中的注意事项,以保证他在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不会出任何岔子。所以他早就知道等到现在这个时刻,他得在黎明圣殿的中央和他被选中的伴侣——进行肉体上的结合。
梅勒文王国所信仰的六神体系还遗留有很多蛮荒时代的特色,就比如说现在的战神教会还保留着神妓的神职,每个受战神庇佑的国王在登基前都的与教会的神妓(虽然战神教会内部管这个神职叫做“凯旋圣女”)共度春宵。又比如说,生命女神教会每年最重要的“诞生祭典”上,所有参与祭司的神职人员都必须全身赤裸,仅披有刺绣着生命女神的二十五条神谕的赭石色绸缎,围绕着生命女神的圣像载歌载舞,用以象征所有生命诞生时赤裸的原初状态。
从这个角度上来讲,一场被神见证的圣婚仪式要求伴侣双方在神像面前进行肉体结合也在情理之中——至少神甫们会将这种行为称之为“古典且神圣的献祭”。
这次“结合”作为一场神圣仪式的一部分,在古代流传下来的文书中有详细的规定:在整个过程中,黎明圣殿的整个主教团和起到见证人作用的观礼贵族们都必须在场;时间长短受到仪式本身的严格限制,整个过程伴随着唱诗班的吟唱,中间某些特殊的时刻神官们甚至要念诵白昼教会的圣典。总之,流程简直繁琐到是个人都不可能硬起来的地步。
甚至,这对伴侣结合的姿势都必须得是固定的——伊奥凯拉公爵必须是在下面的那个。
白昼教会流传下来的仪式流程被写在羊羔皮的古卷上,古卷是这样记载这个部分的:“若被白昼之神选定之人是女性,或者择偶者为女性,就应确保择偶者是被进入一方。因为被神选定之人在太阳上升到穹顶中央之前是被神灵赐福者、拥有太阳的精纯伟力,以如上方式结合可以保证两人以最大程度蒙受神灵的恩泽。”
塞萨尔简直怀疑这一条是女王选择他来进行这个仪式的最根本原因:以现在的礼仪制度而言,一位公爵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别人**绝对足以令他名声扫地;就算是仪式本质上是神圣的,他也躲不开这件事结束之后的那些窃窃私语和以后长达数年的、明里暗里的讥讽。
更不要说如果他的伴侣是女性,在场的贵族们还能当是看了一场妙趣横生的春宫图,毕竟男人的性能力也是他们私下炫耀的主要资本;但是如果与之相反,就会有相当一部分人将这看做羞耻——无论你有什么样的功绩,你只要在床上屈于人下,你就只是一个可以被嘲笑的**。
于是此刻那些贵族被笼罩在一片朦朦胧胧的白色之中,但是他们的视线依然如同针一般穿透了这片帘幕,各个寂静无声,如同等待戏剧开幕。
塞萨尔怀疑他们真的相当兴致勃勃。
此时此刻,教皇再次摇响了手中的铃铛,圣殿的穹顶上传来了一系列机关转动的声音,然后层层叠叠的白纱从教堂的天顶上落了下来,垂坠下来的纱幕把整个教堂分割成了两个部分:这对伴侣和神职人员们在一侧,唱诗班和贵族们在了另一边,那层白纱在这一刻代表着人和神国之间的屏障。在这一刻,只有被神选中的伴侣和神的代行者们属于神明的国度。
塞萨尔依然冷着一张脸,就仿佛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跟他在火刑柱上烧死一个人没有什么区别。手持乐器的神官们已经奏起了一支平缓而圣洁的曲子,同一时刻塞萨尔向罗兰·科拉克斯走去,如同这个仪式的第一步要求的那样,伸出手去揭下了对方头上的白色头纱。
那些柔软的织物如同流水那样落下,堆叠在他们的脚下,绣着精致花纹的薄纱的边角扫过他的伴侣赤裸的脚背,而科拉克斯子爵就在这个时候抬起头来。
她比塞萨尔稍矮一些,头发如同暗红色的成熟果实或者即将干涸的血迹,卷曲地堆积在她的肩头,顺着白色丝绸的长袍蜿蜒落下。她的嘴唇似乎是天生微笑的,瞧上去美丽又讨喜,金色的眼睛在天窗中落下的阳光中灼灼发亮。
“伊奥凯拉公爵。”罗兰似乎是很愉快地笑着说道。
其实塞萨尔无法想象此人是怎样在这个时候还保持微笑的,对方当然不可能对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一无所知。他微微地一点头,算是一个潦草又不算特别礼貌的招呼:“子爵。”
罗兰似乎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她一步上前,他们的身体就近乎要相贴了。这位年轻的子爵微微抬起下巴,把嘴唇凑到塞萨尔的耳边。
“很抱歉。”罗兰轻声说道。
塞萨尔对此回以一个冷酷的哼笑,毕竟罗兰接下来要干的事情可不能只用一句“很抱歉”的能概括。实际上,这场仪式的绝大部分候选人说不定连想想他们要上北境公爵的可能性都会两腿发抖;这样看,这个名叫罗兰的年轻人确实很胆大包天。
然后罗兰微微地偏过头,亲吻了塞萨尔的嘴唇。
罗兰的嘴唇十分温热,皮肤上萦绕着一种轻微的香气,像是某种花朵甜蜜而又神异的芬芳;这些候选人来到黎明圣殿之前都仔细地沐浴,并在水里滴入能愉悦白昼之神的香料,那可能就是这种香味的来源。
塞萨尔没有回应这个吻,他此刻就像是沉默的、不动的磐石,任对方的手双手摸上她的肩膀。罗兰的手指白而长,完全没有任何茧子,是属于养尊处优的贵族的手,没有经历过火与血的淬炼。
而此刻这只手正卸掉塞萨尔的肩甲,那沉重的铁本身就萦绕着一股彻骨的寒冷,是北境大公令人生畏的外壳的一部分——但是肩甲很快被罗兰轻易拿下来了,被随手扔在地上的时候发出铮的一声响。
这声响在圣殿的天顶之下层层回荡,怪异地宏大而又刺耳。也就在同样的时刻,唱诗班的吟唱声也逐渐清晰起来,他们正在吟唱着一首赞美白昼之神的颂歌,歌声纯洁而又充满敬畏——
终宵不眠的那些时辰守候我入睡,
张挂起嵌织着灿烂繁星的绣帷,
遮蔽住那弥漫天宇的皓月银辉,
从我惺忪倦眼驱散繁忙的梦魅
塞萨尔没把注意力放在那些歌声上,主要是此时此刻罗兰的手正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动作和那些服侍他穿戴铠甲的男仆一样熟练;或许,尽管她是个败家子,但是她多少还有可取之处。
罗兰的嘴唇一直若有若无地擦在他的脸侧,似乎这位子爵在不视物的情况下也能解开胸甲那些格外复杂的皮带。她的手上依然有尚未干涸的牛血,手指在黑家的表面上蹭上了一道一道湿润的痕迹。塞萨尔很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然后忍不住开口催促道:“你不能不快一点?”
实际上如果干这事的真的是他的男仆,现在已经少不了一堆斥责了,一位穿着沉重的铠甲好几个小时的贵族可是没有那么多耐心的。但是现在干这事的是贵族被选中的伴侣,所以罗兰只是抬眼扫了他一下,轻飘飘地说:“有点耐心,公爵大人。”
说话间塞萨尔上半身的最后一件铠甲也被剥了下来,罗兰就好像要安抚他不耐烦的情绪似的,再一次亲了亲他稍微有些冒出胡茬的下巴——塞萨尔觉得她做这事未免太轻车熟路了,在此之前他们甚至根本没有见过面,或许这位风流倜傥的年轻子爵亲吻谁都是这样熟练。
……这是一种可能性相当大的猜测。
塞萨尔不引人注目地皱了皱眉头,他对伴侣的忠贞没有什么要求——任何贵族都会有一个两个情妇,这是贵族阶层的风尚,他本人也是如此——但是他希望自己的伴侣至少不要有梅毒。有些人认为感染梅毒是一种特别值得骄傲的事情,他可不这么认为。
也就是这个时候,罗兰已经脱掉了塞萨尔上身那件锁子甲,就在他身上留了一件衬衣,接下来这人特别没有心理压力地跪下了,开始解开塞萨尔小腿上那块铠甲。
塞萨尔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等着自己被对方给脱干净,因此只能别无选择地低头看着罗兰格外红的发丝和头顶。这位年轻的子爵一边低头忙活一边用拉家常似的语气说:“不用对您的婚姻生活那么绝望,公爵大人,男人的嘴和女人的嘴没有什么区别。”
塞萨尔没回答,于是过了几秒钟罗兰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听说您的情妇——我是说那位美丽的贝亚特莉丝夫人——拥有一条灵巧的舌头。”
说话间,他已经卸下了最后一块铠甲,然后这年轻人抬起头来,向着北境公爵伸出说去:“来吧,大人。”
塞萨尔又皱了下眉头,并没有握住罗兰的手,而是选择直接半跪下去。两个人尴尬地面对面,这场房事进行得恐怕比世界上绝大多数新婚夫妇都要痛苦……或许只比那些还保留着初夜权的贵族领好一些,在那些领地上,新婚妻子第一夜得在领主的床上度过。
而显而易见罗兰可能根本没感受到这种尴尬,她抓起刚刚落在地上的那片白纱的边角,用力一挥手,把那块轻柔的织物盖在了他和塞萨尔的头上。
这也是仪式的一个部分:因为谁都不应该在神面前露出裸体,一片白纱只是一种仪式化的遮掩,生命女神的神官们也经常搞这一套。在白纱盖在了塞萨尔的头上的时候,神官们手中的乐曲同时改变了一个调子,唱诗班流畅地开始吟唱另外一个段落。
我的步履所至处,云霞如炽如焚,
以我的明光充溢那万千洞穴和孔隙,
大气听任我拥抱那赤裸的绿色大地。
到了这关头,塞萨尔总有种想要拎起剑砍什么人的冲动,一个就是他面前笑眯眯的罗兰,另一个是坐在观礼的贵族中正中央的女王本人,只可惜他的佩剑刚才就被罗兰解下来,扔到地上去了。
这是他在贝亚特莉丝那里未曾有过的感受,事后,他会祈祷自己没有躺在黎明圣殿的正中央呻吟出声,但是现在他没有余暇注意到那一点了。他的手指只能无意识地抓挠过地板上繁复的金色纹饰,罗兰捂着他的嘴的手又是那样的有利,让他几乎感受到了一丝窒息。
过了好一会儿塞萨尔才清醒过来,他的目光在罗兰脸上聚焦了。他们依然置身于圣殿之中,置身于神灵和牧者们的注视之下,那些贵族依然端坐于帘幕之后,以看马戏的心态观看着眼前的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