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金宫侍卫的重重守卫,到达黎明圣殿并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至少对于荒原女神的信徒来说,这并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被荒原女神眷顾者们天生拥有追踪和潜行的能力,他们往往是最为杰出的猎手,而北境公爵更是其中翘楚。
(虽然他很少显现出这种能力,一个公爵不需要这种能力,一个阴谋家更不需要这种能力,在真正的生活中,很少有塞萨尔需要亲自动手的时刻)
当塞萨尔·伊奥凯拉再一次站在黎明圣殿高大而洁白的立柱的阴影之下的时候,天上既无月亮也无星辰。
黎明之神的信徒们认为这样漆黑的夜晚意味着不祥,因为一切天然发光的东西都是黎明之神力量的体现,包括夜晚中的星月,黑夜本身是无尽的海洋,而这些发光的天体就是至黑的夜之海里引领黎明信徒的点点明灯。
于是,在这样的夜晚中,黎明的神官们往往会在教堂中彻夜祈祷,虔诚地等待着黑暗女神的力量削弱、象征着黎明之神无上伟力的太阳升起的时刻。塞萨尔谨慎地穿过圣殿中摇曳的黑影,那是窗外一棵棵白橡树投下的影子;他躲过了两波在夜间巡查的侍卫,路过无数间小祈祷室,那里面不断地传出神官们喃喃地祈祷声。
最后,塞萨尔在这座大殿的最中央看到了圣殿女祭司。
穹顶之下中那些华丽的大吊灯都没有点燃,但是圣殿最中央圆窗附近的三十三根金色蜡烛依然在燃烧着,这些幽微的火光就是偌大的殿堂内唯一的光源。在这些晦暗的灯火之下,这辉煌的大厅显得无比陌生,塞萨尔甚至很难把它跟白天那个他不得不与陌生人结为伴侣的地方联系在一起。
白昼之神泽尔菲斯的浮雕依然伫立在原处,这金光灿烂的雄狮瞧上去比白天的时候更阴沉可怖一些,晃动的烛火和摇曳的阴影把祂燃烧着火焰的皮毛分割成许多个部分,一半被微弱的亮光照亮,一半沉浸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女祭司就跪在祂的面前,跪在地面上拼花的太阳纹饰的正中央,身上仅穿着了一件轻薄的纱衣,白纱上绣着白昼之神的纹章:托起太阳和月亮的天平。
六神的教会普遍认为越接近神越应该抛却人世间的浮华而矫饰,这可以用来解释为什么泽尔菲斯秘仪的候选人只能穿着白袍和轻薄的头纱、赤脚站立在地上;也能解释为什么女祭司身上的这件纱衣如此的轻薄,塞萨尔甚至能看见那些烛光穿透薄纱,在她的肩背上镀上一层淡金色的暖光。
塞萨尔轻轻地挑了一下眉,停下脚步,依然完美地藏身于圣殿的阴影之中。
实际上他有些拿不准现在要不要直接出现在女祭司的面前:对方看上去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似乎正在专心祈祷,而并非处于白天那种怪异状态之中;再者说,他同样拿不准如果自己现在出现,这位女祭司会不会尖叫一声引来圣殿里的一百八十个卫兵——作为白昼教会的中心,黎明圣殿里的守卫肯定不止这个数。
于是他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现在还未到月亮升过白橡树的树顶的时刻,无论这个晚上到底会发生什么,他都还有一段时间。
而圣殿女祭司也确确实实只是在祈祷,当塞萨尔凝神静气的时候,他甚至能听见对方喃喃地祈祷声传入他的耳朵——那也是荒原女神给予自己信徒的众多恩惠之一,猎手们在森林中狩猎的时候甚至需要精确地分辨出每一只猎物踩断树枝的声音,那样出众的听力就是那位荒原之王赐给自己的眷顾者的。
他能听见女祭司念着的是白昼教会在常见的祷词:“……您的光耀洒满我们的道路,您的灯塔引领我们渡过黑夜之海。在我困顿时,是您拯救我们;在我徘徊时,是您指引我……邪恶和危机之前,我说,‘我无所畏惧’,正因为您的光芒比正午更明……”
但是慢慢地塞萨尔皱起眉头来,因为他听见更多窃窃私语声在圣殿之下响起来,和女祭司的祈祷声混杂在一起。这些声音难以辨别性别,嘤嘤嗡嗡、层层叠叠,如同不断在室内回荡的风声,如同千万只蝴蝶一起振翅。
最开始,那些声音令人无法听清,但是渐渐地,这些喃喃声逐渐响了起来。与此同时,圣殿女祭司洁白的肌肤上裂开了一张张嘴,每一张嘴都有着薄薄的、干裂的苍白嘴唇。
那些嘴里似乎没有舌头,望过去只是平板地、鲜红的一片。当那些嘴唇张合的时候,塞萨尔甚至能看见那些鲜活的嘴巴里嵌着色彩苍白的脊柱,无数血管在这些嘴里缠结在一起,突突地跳动。
塞萨尔讶异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就在几次眨眼之间,那些嘴的数量更多了,密密麻麻到令人作呕的地步,这让圣殿女祭司本人看上去像是一张镂空的皮囊。但是她自己似乎对此一无所知,依然在专心祈祷。
圣殿中的那些怪声正越来越响,似乎全是从女祭司皮肤上长出来的那些嘴巴里发出来的,它们正说着——
“……在撕裂,肋骨下有虫子在蠕动。阳光没有落下来,他们在黑暗中沉默了七十七天。他们在黑夜中安坐了七十七天,在我腐烂的时候,他们却还活着……”
“……痛苦……”
“荒原的子民看到我了,他看到我了,他要拯救我吗他会拯救我吗他能拯救我吗——?”
“……没有时间了,逃走吧,逃亡吧。奔向黑夜的怀抱……她会保护你她会看见你她的黑鸟拱卫着你逃吧逃吧逃吧——”
“……杀死我吧。”
女祭司还在喃喃地祈祷着,她说着“黑暗必将屈服于您的伟力之下”,但是室内光线似乎更加的昏暗了,天穹上的那三十三根金色蜡烛开始次第熄灭。随着她的祈祷声,那些不辨来源的声音也愈加的细密,最后甚至连绵成一片如同剑尖划过金属板一般的刺耳声响,听上去令人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出于某种对危险的直觉——虽然难以解释在黎明圣殿这样的神圣场所,威胁到底从何而来——塞萨尔慢慢地、无声地拔出腰间的那把佩剑,利刃在黑暗中散发出一种冷冽的光泽。
而与此同时,女祭司皮肤上那些苍白的嘴开始游动:很难用语言形容这种场景,它们如同水面上的扁舟一般在女性光洁的皮肤上滑动,最后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了女祭司的脊柱附近。
——也就是正对着塞萨尔藏身的暗影的方向。
那些嘴开始张张合合,更多声音杂乱地从女祭司的皮肤之下挤压出来。它们正急促地说着:
“荒原的子民看到我了,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快逃吧快逃吧快逃把向着黑夜的怀抱逃吧向着至黑之海逃吧——”
“杀死我拯救我埋葬我白昼的伟力眷顾我我的光芒比正午更明——”
饶是塞萨尔也忍不住吞咽了一下:显然,这些“嘴巴”已经注意到他的存在了。
现在整个场景已经不能单用“诡异”一词来形容了,塞萨尔手中紧握着利剑,很罕见地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行动。如果按照以往的经验,他会说这是邪教徒作怪,黑夜女神的信徒就很喜欢弄出这种令人恐惧的东西,他们的祭坛上堆满了各种外表难以恭维的死人。
但问题就在于:他现在可不是在什么黑夜女神的祭祀现场,而是在黎明圣殿的正中央,这里是整个黎明教会的中心,每年有无数信徒选择来这里朝圣,这里简直是整个王国最不会发生邪教事件的地方之一。
更重要的是他面前的人是黎明圣殿的女祭司——考虑到教派和梅勒文王室之间那种微弱的平衡,他此时此刻无论做什么、甚至仅仅是存在被别人发现,都可能造成一场严重的危机。
毕竟北境公爵可不会暗闯黎明之神的圣殿,然后对女祭司图谋不轨……这是个决不能落在女王手上的把柄。
于是,实际上出现在塞萨尔脑海里最可行的一个计划是暂时离开,这个教堂里绝对有古怪,但是再留在这个显然状态不正常的女祭司身边是最糟糕的注意,他可不想和对方发生什么冲突。可在黑暗之中,他还尚未往后退一步,那位本来虔诚地跪在神像前祈祷的年轻女性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身体没有动弹,但是她的头非常平滑地转动了一百八十度,在身子依然背对着塞萨尔的情况下,以一种正常人绝对做不到的姿势把头颅转向了自己的背后,直直地看向这个闯入圣殿的人。
饶是见多识广的北境公爵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硬生生咽下一句粗口。
女祭司脸上那种常见的、圣洁而温和的表情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一种怪异的麻木。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就如同她的躯壳里没有灵魂,在此的只是一尊冰冷僵硬的瓷器,但是她的眼睛里却有奇怪的金色烈焰在跳动——那并不是比喻句,而是真正的烈焰在她的瞳仁里不断燃烧。
在看见她的眼睛的那一刻,塞萨尔就好像被什么重物击中了太阳穴一样,脑海里只听见“嗡”的一声。
那一瞬间他的脑内似乎只是一片空白,又好像听见了许多无法理解的窃窃私语,好像这个空旷而寂静的空间里充塞着许多声音,墙壁在低语,阴影在低语,连穿过穹顶的风都唱着无法理解的歌谣。
——他能感觉眼眶一阵刺痛,似乎有某种东西从眼中涌了出来。
与此同时,女祭司的嘴唇翕动,发出与那些奇怪的低语声别无二致的嗓音,那怪异的声音从她苍白的嘴唇之间挤出来,她的嘴巴里面血红一片:
“……月亮越过白橡树,进入太阳下黑色的空洞……救……”
下一个瞬间,塞萨尔眼前一黑。
很难形容那种感受,那就好像是被某种东西咀嚼吞噬了,在塞萨尔的视野陷入黑暗的时刻,就好像有某种东西把他吞咽了下去。在一两秒之间,他几乎真切地觉得某种热而黏腻的东西(就好像是野兽的喉管)拂过自己的皮肤,某种柔软的、蠕动的筋络挤压着他。
但是只在片刻之后,这种奇怪的感觉就消失了。塞萨尔眨眨眼睛,再一次看清了眼前的东西。
他发现自己已然半跪在了地上,就好像不堪重负似的,但他对自己是如何做出这个动作的毫无印象。他的眼眶依然能感觉到一阵阵的刺痛麻木,塞萨尔伸手抹了一下眼睛下面,然后出乎意料地摸到了一手鲜血。
血正像是眼泪一样一滴一滴从他的眼角滴下,顺着他的手指缓慢流淌,带着令人不熄的铁锈味。
塞萨尔对着指尖上的鲜血慢慢地皱起眉头来,然后不得不承认刚才发生了一件颇为不可思议的事情:在他直视女祭司那双跳动着金色火焰的眼睛的时候,他的双眼流出了鲜血。
他跟那些邪教徒打交道的经历很清楚地告诉他这意味着什么:在刚才的某个瞬间,他直视了某种强大而不应注视的事务。在传说中,注视神灵的真身的人会被烈焰烧掉眼球,但现在……
但是现在并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因为女祭司从她本来站立的地方消失了,而塞萨尔本人则身处一处广阔而陌生的殿堂之中。那会是一个涉及到空间转移的类神术吗?他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力量波动,但是也确确实实不站在原处了。
此时此刻他正身处一栋人骨构筑的殿堂中,四周宏伟的立柱、耸立的高窗、还有恢弘的穹顶,全是由骷髅头构成的。那些黑洞洞的眼窝全朝向他,就如同一个个直白的嘲笑。
这些骷髅头之间间或镶嵌着一根根人的腿骨和肋骨,在墙面上拼凑出了无数没有意义的装饰图案。天顶上悬挂着用一根根骨头拼出来的吊灯,插在骷髅头眼窝里的蜡烛早已熄灭。
塞萨尔谨慎地环顾了一周之后,发现他现在所在的建筑物的结构和黎明圣殿的大殿颇为相似:天顶四周悬挂着三十三座白骨构筑的烛台,现在烛台顶端的苍白蜡烛上也跳动着暗淡的火光;圆形穹顶的正中央依然有一扇天窗,但是天窗之外却不是漆黑的夜色,而是一眼望去深不见底的翻腾的鲜血。
——一汪血泉就这样以一种塞萨尔不能理解的方式倒悬在他的头顶上,从不向下流淌,但是永远不停歇的无声翻滚着。
但是塞萨尔却没有表现得太惊慌,现在惊慌也没有任何作用。他只是默默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的脚下也是无数白骨,完整的骨头和碎骨交织在一起,共同在地面上拼出一个巨大的图案,和黎明圣殿地面上的太阳纹饰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差别。然后,塞萨尔下意识地望向了黎明圣殿中本应装饰着白昼之神浮雕的地方。
但是那里并没有任何浮雕。那面墙壁沉浸在黑暗之中,从阴影的轮廓看去,那里并非用人的头骨装饰的墙面,而是隐隐约约有某种彩绘图案的形状,看上去似乎只是一副普通的壁画。
塞萨尔谨慎地握着手中的剑柄,向着那副沉浸在不祥的黑暗中的壁画走了过去。
白骨拼就的地面凹凸不平,期间较为脆弱的细小骨头不断在塞萨尔的脚下发出蹦断的声音,这种脆响在整个大殿里层层叠叠的回荡,除了这种声响和塞萨尔平稳的呼吸声之外,整个大厅里再没什么其他声音响起。
很快,塞萨尔就走到了壁画之前。
任何宗教圣殿里的壁画通常都描述得是宗教故事,既然这座奇怪的白骨殿堂看上去和黎明圣殿一模一样,塞萨尔本以为壁画上画的可能是某种跟黎明之神有关的宗教典故——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壁画上画着个表意不明的奇怪画面。
壁画表面剥落严重,得非常仔细才能从坑坑洼洼的墙面上分辨出有意义的图案来。塞萨尔能看出从壁画边缘处向壁画中央伸出五只手,共同伸向画面中央一团类似于黑色雾气的东西。这些手指微微弯曲,做出一种即将握拢的姿势,就好像正在争夺画面中央的那团事物。
而那片黑色的雾气的颜色黑得格外不正常:那是一种全无任何反光的黑色,色彩沉得好像要把人的目光吸进去。当塞萨尔盯着这片黑色看的时候,甚至觉得这团黑色的雾气如同人的心脏一样在一下一下地跳动,并且正逐渐和他的心跳声合而为一……
“如果我是您的话,就不会盯着那东西看那么长时间。”
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在塞萨尔身后的某处响起,近得就好像悬在他的肩后;这个声音轻柔而又沙哑,但是在如此寂静的黑暗之中,这个声音就简直像炸雷一样响亮。
塞萨尔心头一凛。他是受荒原女神庇护者,本身也是个出色的骑士,一般来说不可能有人能这样无声无息地接近他的身边——他甚至都没有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又或者这个不速之客根本没有在呼吸——塞萨尔用眼角的余光扫见了安静地站立在他侧后方的一道黑影,下一秒他手中的剑就已经向着那个方向扫了过去。
剑刃上闪烁的亮光分割了沉沉的黑暗,速度快到甚至将空气撕扯出一声尖啸的锐响。
天生亲和荒原神术的人们一般都出手极快,这是女神赋予他们的捕猎天赋的一部分,塞萨尔很肯定国内没有几个战士能躲过这样一击,更况且对方已经近到触手可及的程度——
但是这一剑依然挥空了,这位身着黑色斗篷的陌生人无声地在剑刃刺穿他的身体的前一秒消失了,他的身躯如同流水一样猛然塌陷了下去,消失在塞萨尔脚下的影子里面。下一秒,这个陌生人就从塞萨尔身后另一片黑暗里凝聚了出来,动作又轻巧又流畅。
塞萨尔仿佛并不吃惊,他就着旋身的动作流畅地向着那个人的方向刺了第二剑,依然又快又狠,直指对方的心口。与此同时他轻轻地啧了一声,声音听上去甚至有些厌烦了:“黑夜信徒。”
这位不速之客显然是个黑夜女神的信徒:能自如地在阴影与阴影之间穿梭是独属于黑夜女神的神术,各大教会内部一般有这样能力的人称之为“暗影旅人”。只要相隔的距离不太大,这些属于黑暗的旅者就能直接从一块阴影跳跃到另一块阴影,这样的能力简直最适合逃跑不过,这也是整个王国境内受黑夜邪教徒困扰的人们最讨厌的神术之一。
不过好在掌握这种技巧的人一般不是黑夜教会特别底层的信徒,在黑夜教会还合法的时候,拥有这种能力的人一般都是教会中的高级神官。
塞萨尔跟北境的邪教徒打交道的这些年里,遇到的“暗影旅人”不超过三个,能在跟白昼之神相关的地方再遇到一个,也真是出乎他的预料。
但是不管怎么说,对付黑夜信徒到底是塞萨尔熟悉的范畴。
眼前这个人显然比他更清楚眼下的状况,如果能控制住他、然后从他嘴里获取情报是当下的最佳选项。在简单地做出这样的决定之后,塞萨尔就开始一剑接着一剑地把这个陌生人逼向了一个阴影稀少的墙角,试图用以封锁对方在阴影间跳跃的能力。
此人没有什么特别激烈的反击动作,但是躲避攻击确实是很灵活。剑光近乎在他面前交织成一张凛冽的银网,塞萨尔最接近得逞的一次剑刃穿过了对方的斗篷,但是被剑刃触及到的布料立刻就像烟雾般散开了,然后在下一秒重新蠕动着成型。
到了最后,当对方的肩膀终于撞上一面镶嵌满白骨的墙壁的时候,塞萨尔一剑刺向了对方的腹部。
把这些不老实的信徒钉在墙上之后再从他们嘴里获取情报,向来是一个不错的主意,黑影信徒的生命力也一般很强,不会死在他的第一剑下面;虽然往往进行到了这一步,他们流得血就不足以让他们或者离开这个地方了。不过,塞萨尔本身就不是那种宽宏大量会在达成目的之后饶对方一命的人。
此时此刻这黑袍人后背已经整个靠在了墙上,他们正身处天顶之下两盏白骨烛台中央,暗淡的烛光依然驱散了最浓重的那片黑影,闪着寒光的利刃即将刺向这个黑影信徒的腹部,他看上去终于无处遁逃——
就在这一刻,这黑衣人的身躯忽然毫无征兆地原地崩散成一群黑色的渡鸦,这些黑鸟挥动着翅膀,从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叫声(这嘶声正和此人说话的轻柔语调极为相似)。群鸟飞升而上,黑色的羽翼在一刻之间遮盖了北境公爵的视线,一只鸟翼尖坚硬的黑羽轻轻擦过塞萨尔干燥的嘴唇。
塞萨尔手中里利刃在惯性之下猛然刺入墙壁之中,利刃所触及的白骨纷纷崩碎成粉尘,纷纷扬扬落下。
然后,那些黑鸟就在离地几米处、在塞萨尔刺入墙壁的利刃的正上方猛然凝聚成人形。那个穿着黑袍的人以轻盈的姿态猛然自空中坠下,鞋尖踩在塞萨尔手中的剑刃之上,以一种可怕的平衡能力在钉在墙壁上的利剑之上保持住了平衡。
踩在剑刃上的是一双黑色皮靴,是那种贵族钟爱的马靴样式,但是这双鞋却有个细长的、银光闪闪的高跟;鞋跟被塑造成了鸟嘴的造型,在黑暗中看上去尖利得吓人。
诚然有贵族会选择高跟鞋来凸显小腿优美的曲线——毕竟紧身白袜在近些年一直是贵族圈子里的时尚——但是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应该不会选择穿着这样的鞋子上战场。
但是这不速之客就穿着这么一双不适合上战场的鞋躲过了北境公爵的攻击,然后轻巧地在塞萨尔的剑刃上踩稳了。他姿态优雅地半跪在这把剑细而窄的剑身上,动作就好像即将发动攻击的猛兽,长长的斗篷下摆从他身后落下,如同一片纯黑的帷幕。
此人低头俯视着北境公爵,藏在斗篷兜帽之下的是一片翻滚不定的、浓黑的雾气,只偶尔在雾气边缘稍微稀薄的情况下才能看见此人肤色苍白的下巴,还有嘴唇上那个令人生厌的笑容。
“塞萨尔公爵,”他用那种又轻又沙哑、雌雄莫辨的声音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令人生厌的笑意,“久闻大名。”
公爵平稳地注视着他,叫出了那个他很熟悉的名字:“渡鸦。”
——这应该就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