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章 黑夜六神

作者:豆子FV 更新时间:2024/8/6 22:14:29 字数:4932

塞萨尔盯着对面的这个人,感觉到自己一贯平稳的心跳稍微快了一两拍——仅此而已,尚且没到会影响情绪的地步。如果是其他人,比如说女王手下的那些笨蛋士兵,看到这人都应该尖叫起来了。

在黑夜女神堕落成邪神之前,梅勒文王国曾是这片大陆上黑夜信仰占比例最多的国家之一;在祂堕落之后,这里也是受到狂信徒骚扰最多的地方,因此人人都听过“渡鸦”这个称号:渡鸦不是黑夜教会的教皇,不是坐在教皇宫殿里的吉祥物,但是他是黑夜教会实际上的统治者。教会的其他神职人员维持黑夜教会日常的运行,但是每当做出重大决定,他们必须过问渡鸦。

因为黑夜女神行事神秘,又有掌管“预言”的权能,因此她的神谕大多模糊而富含深意,甚至神谕的字词之间都蕴含着可怕的污染。历任黑夜教皇虽然在解读神谕上都有极高的天赋,但是其代价往往是理智、健康或者生命的长度。

而渡鸦则不会被以上任何一个问题所困扰。按照黑夜教会内部典籍的记载,“渡鸦”常常可以单独聆听到神谕,对于教皇都晦涩难懂的那些预言,在渡鸦耳中“清晰明了,就好像女神当面对他诉说的一般”。他不会被神谕的模糊含义困扰,不会被黑夜力量的负面部分侵蚀,而他更是拥有女神特殊的赐福,也就是能变成这种灵巧的对于黑夜教会而言神圣的黑鸟的能力——也正是因为此,他在黑夜教会里拥有无人可以取代的崇高地位,并被称之为神的“信使”。

没人知道“渡鸦”是怎样被选中的,历任“渡鸦”之间又如何更替,那似乎是黑夜教会最高层才有资格知晓的秘密——而在黑夜堕落成邪神之后,“高层”早已不存在了——根据各种典籍中的只言片语推断,塞萨尔怀疑“渡鸦”由黑夜女神亲自选中,藉由某种极为复杂的神秘仪式产生,但当然,这种猜测也都没法被证实了。

在塞萨尔成为北境公爵之前,“渡鸦”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出现。黑夜女神堕落之初,当时那一任渡鸦曾带领残余的教众与众教会开展,那一任渡鸦被抓获、软禁了数年,最后被吊死在金宫前的广场上。塞萨尔刚成为北境公爵的时候,大陆上已经有二百多年没有看到过“渡鸦”的踪迹,但是等到他成为公爵后的第十一个年头,“渡鸦”又一次出现了。

——应该就是他眼前这位。

现在,塞萨尔注视着这位黑衣的男性,他以那种极难维持平衡的姿势落在他的剑刃上,真像是一只鸟。他这姿势保持得太坦然了,简直浑身上下都是破绽,如果不提他那烦人的“暗影旅人”能力,塞萨尔有八种不同的方法在三招之内把他钉在墙上,就算是算上黑夜信徒的天赋,制服一个暗影旅人也不过需要一刻钟……但是唯一的问题在于,他现在不知位于何处,眼前的人是“渡鸦”——而且是一个根本从头到尾没有出手攻击过他的渡鸦。

这些念头转瞬之间在塞萨尔脑海中掠过,然后下一个问题就从他嘴唇之间吐出来。他沉着地问道:“是你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的?”

“您认为是我吗?”渡鸦笑着回答,他的声音温柔而雌雄莫辨,听上去非常别扭——他的兜帽下面是一片盘旋的烟雾,塞萨尔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莫名地,他就知道渡鸦在微笑。“我会把您带到一个跟黎明圣殿一模一样的地方来吗?恕我直言,这地方并不太符合吾主的装潢品味。”

塞萨尔从来不知道神是不是也有自己偏好的装潢,但是如果有的话,他真心觉得在墙上镶一排骷髅头应该也不是白昼之神的品味。他皱起眉头来,冷冰冰地说:“难道你想说是那个圣殿女祭司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渡鸦愉快地反问道:“您不正是受到了她的指引吗?——不过,她还能不能被称之为‘圣殿女祭司’可能就两说了。”

塞萨尔不想在这种不知道自己在那的情况下跟对方打哑谜,他质问道:“你说的是什么意……”

他没说完,因为他忽然听到遥远的某处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有人正向着他们所在的大殿走过来,而且不止一个人。

为什么会有其他人在这个地方?他们来到这里也跟那个圣殿女祭司有关吗?——况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如上疑问在塞萨尔心中一闪而过,他下意识地握住了那把剑,在不知道即将出现的什么人的时候,他一般会预先设想对方来者不善。

而同一刻,渡鸦也显然听到了那些人的脚步声,下一秒他就有了动作:虽然没有任何风吹动,但是他身上那条如烟的黑色斗篷的边角忽然砰的扬了起来,斗篷下面瞬间探出了无数黑色的、长满了坚硬鳞片的、蛇尾一样的东西。

或者说那就是蛇尾,在有关黑夜女神的神话中,祂是一位头上生出无数黑色羽翼、下身生长着无数黑色蛇尾的女士,那么祂最眷顾的孩子拥有这种非人的特征似乎也不是多么奇怪的事情了。各类教会的高级神官在承受神降的时候身上也会长出诸多有神灵特征的器官,但是身体变化的过程往往会要了他们的命,渡鸦看上去倒完全不受这种非人特征的困扰。

那些黑色蛇尾一瞬间就卷向了塞萨尔,与此同时,塞萨尔已经从墙壁中拔出那把剑,向着渡鸦的颈间挥去——然后下一秒他就被那些冰凉又干燥的黑色蛇尾淹没了。塞萨尔被这股巨力重重地甩到墙上,蛇尾粗暴地卷着他的手足和腰肢,瓦解了他的挣扎;其中一条蛇尾甚至蛮不讲理地探进了他的嘴唇之间,试图把他发出的任何声音都堵住。

塞萨尔毫不犹豫地狠狠咬了卡进他牙齿之间的那条尾巴一口,那玩意正压在他的舌头上,弄得他直犯恶心。但是这条尾巴又凉又韧,他的牙齿下陷了两寸,却并没有对那些鳞片造成什么伤害,渡鸦甚至连哼都没哼一声。

这下,这位蛮不讲理的邪教头子把他这个人都按在镶满碎骨的墙壁上了,渡鸦如同一道黑影一般笼罩着他,那些尾巴像是藤蔓或者屏障一样盘结在他们身体的外侧。塞萨尔的手腕虽然被蛇尾缠住、一寸都动不了,但是手中那把剑已经架在了渡鸦的肩膀上,闪闪发光的利刃就贴着他的脖子。

渡鸦似乎不以为意,他歪了歪头,轻飘飘地对塞萨尔说:“嘘。”

——虽然他根本无需做出这种表率,从他斗篷下面窜出来的那条尾巴还堵在别人嘴里呢。

几秒钟之后,那串脚步声的主人踏进了殿堂。

塞萨尔越过渡鸦的肩膀,能看见大概十几个人小心翼翼地走近了大殿,每个人手里都举着火把。这群人各个穿着色彩黯淡的铁蓝色斗篷,斗篷边缘镶嵌着黑色条纹:这种样式看上去非常眼熟,好像是战神教会的神官们会穿的样子。

塞萨尔的眉毛忍不住挑了一下:他现在在一个长得跟白昼之神的黎明圣殿一模一样的、白骨镶嵌的建筑物里,先是迎面碰见了邪教徒的实际领导人渡鸦,然后又碰见了一群疑似战神教会神官的人……这到底都是些什么诡异的排列组合?

显然这群人根本没看见藏在角落里的渡鸦和塞萨尔,塞萨尔不会寄希望于他们两个有多么不显眼,又或者这群不速之客是瞎的。这只能说肯定是渡鸦带着他融进了墙角的阴影里,黑夜教徒们最擅长这种小把戏了。

这样看来,渡鸦对他可能确实没有敌意,要不然对方不必要这么做。

“看来就是这里,”那群疑似战神教会神官的家伙中为首的一个人兴奋地说道,“古书中记载的没有错,这就是神圣的‘白骨之屋’……看吧,维多利亚,这些墙壁上镶嵌的都是参加过神战的先人们的骨头。”

站在为首的人身侧、被称之为“维多利亚”的女性显然对骨头并不感兴趣,她刻薄地哼了一声,说:“比起骨头,还是快找到入口比较重要,巴利。”

“你说得对,维多利亚。”“巴利”回答道,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的兴奋稍微收敛了一点,“让我想想,书中说这里会有一副壁画,‘众神争夺夜之源’……啊,在这里。”

他们在之前塞萨尔看见的那副壁画前停下了,这些穿着铁蓝色衣服的人无声地交换了眼神,然后静默地排成了某种特定的队列。等到所有人都站好之后,为首的巴利清了清嗓子,张开嘴,嘴唇里吐出一段刺耳又绕口的语言。

那并不是塞萨尔听过的任何一种语言,听上去就好像用指甲挠过铁板,让人从骨头里都感觉到发痒。也就是这个时候,渡鸦把那截蛇尾从他的嘴里抽出来,只留下一个尾巴尖尖压在塞萨尔的嘴唇上。

“一种接近失传的法术。”渡鸦凑在塞萨尔的耳朵边上,小声为他解释道,“用来激荡起周围残存的神力共鸣,并在原地复现之前曾经使用过的神术力量——简单地说,用来开之前用神力关上的大门很好用,可惜只能用一次,因为周围残存的神力无法支撑两次共鸣。”

他的话音刚落,那位巴利也已经吟唱完了最后一次刺耳的词语。他们静默了片刻,然后那副含义不明的壁画就开始在他们面前逐渐塌陷:或者说,画面中央那团黑暗开始旋转,汹涌着扩大,逐渐坍塌成一扇可以容两人并行的大门。

巴利向他身后的人做了一个手势,这一行人纷纷握紧了自己手中的武器,如临大敌地走进那团旋转的黑雾。当最后一个人的人影消失在黑雾中之后两秒,黑雾又逐渐复原回原状,墙面上依然是一副普普通通的壁画。

而渡鸦放开了塞萨尔,甚至很有礼貌地后退了一步。

塞萨尔不太自在地制止了自己想抿一下嘴唇的冲动,他的嘴里好像还残留着某种冰冰凉凉的余味。他看着渡鸦把那一大堆蛇尾全收到斗篷里面去——然后那堆尾巴就在布料后面消失了,看上去就好像戏法一样——塞萨尔冷冰冰地说:“我需要一个解释。”

他手里还握着那把剑,一副渡鸦不答应就立刻冲上去砍人的架势。

“好的,”渡鸦从善如流地回答道,“我们现在在白昼之神神国的边缘。”

“什么?”就算是见多识广的塞萨尔,也忍不住出声说道。

“神国”——这实际上是个概念式的词语,人们相信神的生活某种程度上和人类的生活相似,那么既然人生活在一个个国度里,那么神也应该有相应的国度。

在传说和教会的典籍里,白昼之神的神国光辉灿烂,到处都是壮美的金色宫殿,处处飘荡着美妙的音乐。塞萨尔之前相信神国只是人的想象,因为人就不应该用自己的思维去度量神——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神国真的存在,也不太应该是他面前的这种样子。

难不成白昼之神的装潢品味还真就是在墙上镶一排骷髅头?

塞萨尔的目光显然已经透露出了他的心中所想,渡鸦笑了笑,伸手比划了一个距离:“我知道您在想什么,公爵,这地方长成这样是因为它是‘边缘’——是神的概念里的‘边缘”,在人的概念里,它比从您的霜林城前行到星海的另一边更加遥远。”

渡鸦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您一定听说过,数百年前发生过一场神战,就在我们脚下这个地方,白昼之神与战神开战……”

“在我听过的版本里,是六神与堕落成邪神的黑夜女神开战。”塞萨尔打断道。

“你们的教会当然会那么说,而我所说的是我从吾主那里听来的版本。”渡鸦耸耸肩膀,语气轻快地说道,“总之,战神与白昼之神开战,是为了从白昼手中争夺某个重要的东西,那东西对之后神战的战局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是祂失败了,这一战结束的时刻,白昼之神在原地修筑起‘白骨之屋’,在这建筑物上镶嵌满死去的战神信徒的骨头,然后把战神想要得到的那样东西封存在白骨之屋的深处——到了现在,战神的信徒们要来拿他们早就想要得到的东西了。”

听完他的这段话,塞萨尔坦然地说:“我在想这些话里哪些内容是你用来欺骗我的。”

“我对您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公爵。”渡鸦笑吟吟地说道。

公爵哼了一声,毕竟首先“战神和白昼之神开战”这个故事就疑点重重,他从没在任何书里读到过类似的记载,不过,他估计此刻问了渡鸦对方也不会回答,这人看上去就是个神神叨叨的家伙。

于是塞萨尔只是冷冰冰地瞥了他一眼:“如果如你所说,这里是白昼之神的神国边缘,而建筑物里封存着某个秘密而威力巨大的物件,那么我和那些战神神官是如何进入这里的?”

“您不是被白昼之神最挚爱的女儿邀请进来的吗?”渡鸦愉快地反问道,“至于那些战神教会的人……您应该不知道这几百年里他们有多少次试图进入这里、这次为了进来又死了多少人吧?您只看见他们顺利地进入了壁画后面的那扇门,可不知道他们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呢。”

其实塞萨尔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没问出口:为什么状态明显不对头的圣殿女祭司要把他放进来?难道是她察觉到了一群战神信徒要对白昼之神的所有物图谋不轨、然后做出的反应吗?但是就算是如此,圣殿女祭司为什么要选择他——他不信仰白昼之神,虽然被荒原女神眷顾,也不是荒原神官,无论如何他都不是个好选择。

“那你又是怎么进来的?”塞萨尔问。

“敲一敲门,然后有礼貌地等着这里的主人给我开门罢了。”渡鸦模棱两可地回答,“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这对黑夜的信使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最后一个问题,”塞萨尔点点头,没打算深究,他深吸了一口气,问出了最重要的那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帮我?还告诉我这些?”

因为是个黑夜信徒都应该听过“塞萨尔·伊奥凯拉”这个名字,更遑论渡鸦:天知道这些年塞萨尔杀过渡鸦的多少个手下了。

但是面对这个疑问,渡鸦竟然微笑了——实际上是笼罩在他面部的烟雾恰好微微散开,在那一瞬间塞萨尔瞥到了他微微上扬的嘴角。

“因为被荒原女神眷顾之人是我天然的盟友,”渡鸦温和地回答道,“这是吾主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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