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萨尔在从荒原教堂回程的过程中一直都很沉默——罗兰怀疑他或多或少地有些不爽，可能是不知道为什么主教阿曼达对罗兰的态度那么好，甚至认为这种婚姻“对伊奥凯拉有益”。
但是实际上如果塞萨尔真的开口询问阿曼达婆婆，可能连这位主教本人都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回答：这些神职人员从他们的神那里获得模糊的启示，模糊到近于某种直觉，其中内在的逻辑甚至连他们自己都一知半解。
（而在这件事上罗兰有些自己的见解，只不过是不适合说出来而已：她总不能说“嘿，真巧，关于咱俩结婚这事黑夜女神也是这么想的”吧？）
于是这种有些尴尬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伊奥凯拉家族的城堡出现在罗兰的视线范围内的时刻：那是一座看上去就阴沉沉的黑色古堡，坚固的石头上覆盖满冰雪，高而狭窄的窗户上用彩色玻璃拼出伊奥凯拉家族的诸位先贤的画像。这座城堡正像是塞萨尔·伊奥凯拉给人的印象一样沉默而压抑，看上去特别像是东境流行的那种鬼故事的标配。
直到他们能遥遥看清楚守卫在门口的士兵身上锃亮的盔甲的时候，塞萨尔才终于开口了。
他说：“贵族们往往都有自己的情妇，这被认为是一种流行的风尚。”
罗兰看向对方，脸上浮现出一个一头雾水的神情。
其实塞萨尔这话说得很中肯，除了那些严格遵守某些宗教教义、坚持禁欲和节俭的生活的家伙，几乎每个成年贵族都有自己的情妇，无论未婚还是已婚，这是他们风流多情、富有魅力的象征；同样，已婚的贵族夫人们也基本上都有自己的情夫。毕竟绝大部分贵族的婚姻都是没什么感情基础的政治联姻，婚后会发生这档事再正常不过了。
实际上据罗兰所知塞萨尔也有情妇，他的情妇就是年轻的时候被称之为“北境明珠”的贝亚特莉丝侯爵夫人，整个北境贵族圈子里最富有的寡妇，也被有些人称作是北境上流社会最美丽的女人。
这位贵妇人到现在为止一共结了三次婚，非常“巧合”地，她的三任丈夫都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年纪轻轻就去世了。按照王国的法律，贝亚特莉丝夫人不能继承爵位，但是却在丈夫死后拥有自由支配丈夫遗产的三分之一的权利，直到她去世为止。就这样，她拥有了让大部分贵族都望尘莫及的庞大财产，也因此成为了人们口中的“北境最幸福的女人”。
罗兰很怀疑贝亚特莉丝会跟塞萨尔维持情人关系是看上了对方在北境的话语权，因为那位女士怎么看也不太像是会坠入爱河的类型；但是无论如何，整件事情表现出来的形式就是这样的：塞萨尔有个情人。
“我猜猜，”罗兰想了想，慢吞吞地说，“您现在要说的是不是：这场婚姻完全只是出于女王的要求，所以以后咱们各不相干，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你对我也找个情妇也没什么意见？”
——这真的挺像是骑士爱情小说里的剧情：骑士发誓守护的贵妇人婚姻不幸，和自己的丈夫各找各的情人，日子过得貌合神离。
但是塞萨尔只是冷冰冰地、貌似十分嫌弃地看了她一眼。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说，声音里威胁的意思简直溢于言表，“我要说的是：如果你再和其他女人纠缠不清、甚至把情人带进我的家族城堡——你会不愿意去想后果是什么的。”
罗兰认为，“你不会愿意去想后果是什么”的意思说白了就是：“是，我确实是有个情人，但是如果你也敢找情人的话我就打断你的腿”。
罗兰卡了一下，然后干巴巴地说道：“……公爵，这是不是有些不太公平？”
塞萨尔冷笑了一声，这个王国里生活着这么多蠢货，面前这个是唯一一个敢跟他谈“公平”的。
他开口的时候声音里的嘲讽语调甚至都不屑于掩饰：“子爵，我不得不提醒你，想想你之前干过些什么事情吧：潜入别的贵族的城堡里去跟他们的夫人偷情，然后在被发现后被别人的仆人从城堡里一路追打着赶出来？——你结婚前做的事情可以既往不咎，但是现在我绝不会允许有人给伊奥凯拉家族蒙羞。”
说出“你结婚后不准找情妇”这种话的人，很容易在贵族圈子里被人评价为“善妒”，这按照当下的社交规则，是非常不体面的。
但是塞萨尔·伊奥凯拉有自己的担心，因为按照当下诸位贵族之间心照不宣的习俗，情人也并不是想找就能找，简单地说，贵族们选择情人（或许应该限定一下范围，“异性情人”），必须遵循以下规则：
首先，男性贵族的情妇必须已婚。还尚未择偶的未婚贵族小姐绝不能成为别人的情妇，这会对她之后的择偶产生影响。当然，这一限制只针对“贵族女性“，妓女、女仆、交际花、歌剧名伶之类女性的婚姻状况则不需要考虑。
其次，男性贵族的情妇的身份——或者说，情妇的丈夫的身份——务必比自己更低。否则，这一情人关系很容易被误认成贵族想要借助自己情人家族的政治影响力，对双方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情。不过成为女王的情夫则除外，众所周知，如果女王想要让谁成为自己的情人，那么那个人只能满怀感激地接受。
最后，情人之间的幽会只能发生在双方宅邸之外的地方。最常见的方法是其中一方出钱置办专门的宅子作为幽会的场所，在双方宅邸之内幽会被认为是对房屋的主人的权威的不尊重。不如这样说吧：虽然拥有情人是一种贵族之间的流行，但是他们一般不会将这放在明面上；就比如说北境公爵的情妇贝亚特莉丝夫人，他们会一起出席舞会和歌剧，但是彼此在明面上只把对方称之为“我亲密的朋友”，就算是全北境都知道他们只是情人关系也是如此。
在了解了贵族之间弯弯绕绕的社交规则之后，再看看眼前这位罗兰·科拉克斯子爵干了什么事情吧：她跟一位伯爵的妻子偷情，而且竟然明目张胆地在对方的城堡里偷情！她最后只是被打出来可真是幸运至极，在那种情况下，一位贵族为了维护自己的荣誉，要求跟她决斗都并不奇怪。
而罗兰呢，显然不可能对这类社交规则一无所知，她可能终于自知理亏，好歹闭嘴了。这个时候，马匹已经经过了城堡大门前的吊桥。铰链吱呀作响，厚重的、闪烁着类神术的光辉的金属大门在他们面前缓慢敞开，身穿黑甲的骑士向他们的领主行礼。
罗兰终于来到了北境公爵的城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