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清晨。
伊文捷琳带着管家道格拉斯站在城堡的门口,身边站着全身铠甲的骑士安托万,更稍远一点的位置站着女仆玛格——今天是北境公爵塞萨尔·伊奥凯拉启程去科拉克斯领的日子,这次行程名义上是去巡视公爵的伴侣的领地,毕竟按照王国法律,塞萨尔对科拉克斯领的建设也有很大程度上的发言权。
至于实际上的目的嘛……为了不引起恐慌,在灰石沼地边缘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多少流传到事发的几座领地之外去,各地的领主对这件事大多知情,但是平民们就对此一无所知了。北境有一大部分边境线与虎视眈眈的邻国勒托相交,女王又把北境公爵看做眼中钉肉中刺,实在不需要让那些邪教徒再来增加平民们心底的恐慌。
主事者们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塞萨尔这次出行并不算是大张旗鼓。
此时此刻他正站在城堡前的庭院中央,身边只环绕了两位骑士和十几名士兵,这几乎是他造访另外一座领地的最低配置,对于一位公爵来说真是惊人得简朴——而且还没带他最信任的骑士安托万。也正是因为此,塞萨尔一抬起头就看见自己的妹妹正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方向。
这个时候塞萨尔正听自己身边的骑士最后一次汇报他们携带的各类物资的名单,他看着自己妹妹的面孔,微微叹了一口气,摆摆手示意身边的骑士停止汇报,然后迈步向伊文捷琳的方向走去。
“不是之前已经说好了吗?”塞萨尔在伊文捷琳身边停下,开口的时候声音堪称温和——温和到那些一见到北境公爵就会两股战战的贵族们会眼前一黑的程度。
“但是我当然还是会担心。”伊文捷琳低声说道,在自己的哥哥准备启程的这些天之内,她一直都显得安静而干练、沉默无声地指挥仆从们做好各种出发前的准备,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到近乎让人忘记她只有十四岁。
而到了启程的前一刻,她心中那点不安最终还是流露了出来。要知道,在她的哥哥不得不去处理各种与那个诡异古怪的黑夜邪教有关的种种事情的时候,她心中往往是这样不安的。
“不必担心我,那些信奉黑夜的懦夫并没有你相信得那样强大,关于那些狂信徒的种种流言,绝大部分也只是对他们并不了解的普通人以讹传讹罢了。”塞萨尔轻轻地摇摇头,说,“我最担心的还是你的安危:对咱们虎视眈眈的人太多了,要知道,没了伊奥凯拉家族的女主人,整个领地恐怕都要停摆了。”
不知道是不是有关“女主人”的说法成功地逗得伊文捷琳开心了一点,她脸上露出了小小的笑容,低声说:“安托万会保护好我的。”
“我誓死捍卫小姐的安全。”安托万插嘴了一句。
而塞萨尔板着脸打量了自己最信任的骑士一眼,冷冰冰地说:“我还是希望你也同样努力地活到最后比较好。”
——当贝亚特莉丝夫人带着负责护卫自己的几名士兵到达北境公爵的城堡前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其乐融融的一幕。不过当然啦,还有一个罗兰·科拉克斯站在运送物资的马车旁边,无聊地东张西望着,显然根本没人看他一眼,这不能不说也是一种悲哀。
倒是罗兰看见了她,这位年轻的子爵向着贝亚特莉丝笑眯眯地颔首,说道:“贝亚特莉丝夫人,日安。”
这是他们自北境公爵回到领地召开那场宴会后的第一次见面,贝亚特莉丝感觉罗兰好像瘦了点的样子,塞萨尔是不给他饭吃吗?
此人倒好像对自己的处境没有半分不满的样子,当然,一般情况下政治婚姻的贵族伴侣和贵族的情人之间也一向不会争风吃醋,贵族们认为这样是很不体面的行为;但是,据贝亚特莉丝所知罗兰在北境公爵的城堡里处境并不好——以塞萨尔·伊奥凯拉小心眼的程度,他处境能好才怪——在这种大前提下,他对公爵的情人们还不会表现出半分不满,这就很值得人玩味了。
塞萨尔似乎认定自己的伴侣是个没脑子的蠢货……贝亚特莉丝倒不这样认为。
“日安,子爵。”于是贝亚特莉丝也同样微笑着打招呼回去,两个人之间彬彬有礼到令人惊叹。
站在不远处城堡台阶下的北境公爵不赞同地看过来,他用相当挑剔地目光看了看罗兰,然后又看了看贝亚特莉丝。后者穿着浅玫红色的女士骑装长裙,两只脚踝纤细的脚从长长的裙摆下面露出来,全都摆在马背的同一侧,这正是贵族淑女们标准的“侧鞍骑乘”方式。
塞萨尔的眉头好像皱得更紧了点,然后他转过身,最后一次匆匆亲吻了自己妹妹的面颊,说:“我要出发了。”
“一路顺风。”伊文捷琳在塞萨尔耳边小声说。
塞萨尔点点头,然后看向了玛格——后者一直站在人群靠后的位置,似乎在打量贝亚特莉丝。塞萨尔本以为这女孩会对自己的其他情人充满嫉妒,毕竟她对着罗兰的态度一直算不上好,但是她此时此刻看着贝亚特莉丝的目光却不是这样的,她正盯着这位贵妇人华贵的衣裙与珠宝,目光看上去似乎有点……向往?
不过这奇怪的神情也在她眼中一闪而逝了,玛格注意到塞萨尔正在看她,于是近乎是立刻露出了一个甜蜜而纯真的笑容:“老爷?”
塞萨尔看看她,又看看她女仆的衣裙之下日渐鼓起来的肚子,最后简单地点点头:“你也注意身体。”
在他们身后,贝亚特莉丝看着这一幕,低低地嗤了一声。
站在马车边的罗兰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侯爵夫人?”
“这就是成为大贵族的悲哀之处,”贝亚特莉丝看着塞萨尔的背影说道,“必须在一群不爱自己而自己也不爱的人之间不断周旋。有的时候我觉得他做出种种努力就是为了让伊文捷琳未来不要也过上这样的生活,但是他估计也知道,伊文捷琳最后八成也是得跟另外一个大家族联姻的——然后,就轮到她跟不爱自己而自己也不爱的家伙们周旋了。”
罗兰打量着贝亚特莉丝,委婉地说道:“很多人都觉得您和公爵是天生一对。”
意思是:你作为北境公爵的情人,当着我的面说“不爱自己而自己也不爱”之类的话真的好吗?
贝亚特莉丝微笑着摇摇头,丝绸似的金发如波浪般在肩膀摇动:“哈,这嘛……”
她没能说完,因为北境公爵本人已经向着他们的方向走来了,只有伊文捷琳还对着自己的哥哥的背影微笑。塞萨尔对着那些骑士和士兵们点点头,众人纷纷上马,完全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只有罗兰掉头钻进了一辆马车里,要知道这个细皮嫩肉的年轻子爵是特别不擅长骑马的。
塞萨尔骑上他那匹黑色的马,拨过马头走到了贝亚特莉丝面前。如果说他在之前面对自己的妹妹说话的时候嘴角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微笑的话,现在他的眉头就又皱起来了。这下,贝亚特莉丝可算是知道这人刚才上下打量她的时候为什么摆出一副臭脸了——塞萨尔单刀直入地说:“你就打算这么骑着去科拉克斯领吗?”
“为什么不?”贝亚特莉丝反问道,“我的骑术也是相当不错的。”
塞萨尔看了看她摆在马背的同一侧的双腿,侧鞍骑乘好看是好看,但是除了好看之外基本上没有任何优势了。他实事求是地说:“只要一天,你就会腰疼到直都直不起来。”
贝亚特莉丝向着他神秘兮兮地笑了笑,伸手提起自己长长的裙摆给塞萨尔看:一只脚从马背另一侧的裙摆下面露出来。在裙子下面,她赫然是跨骑在马背上的——她在裙子一边另挂了一条木头假腿,假腿的鞋尖刚刚好和一条真腿一起从裙摆下面露出来,让人看过去会以为她是侧鞍骑乘的。
“你以为那些淑女真的是保持着侧鞍骑乘那么难受的姿势和男性们出去骑马的?在裙子长到别人看不出来的情况下,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呀。”贝亚特莉丝毫不留情地嘲笑道。
塞萨尔扫了她一眼,那绝对是“你们女人真无聊”的表情,他指出:“那么这样折腾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就是为了好看?”
“美观和舒适都是十分重要的事情。”贝亚特莉丝振振有词地回答,嘴角挂上了一丝揶揄的微笑,“选情人也是一样的道理:既要看上去令人赏心悦目,又要能让女性感觉到‘舒适’。不幸的是,大部分男人都无法做到两点兼得。”
塞萨尔啧了一声,这次他说出来了。他言简意赅地评价道:“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