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塞萨尔·伊奥凯拉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伸出手一把捞起自己一直放在身边的剑，利落地翻身半跪起来，警觉地看向四周——但是现在的情况显然和他想象得不太一样。他还以为自己醒来后营地里正是一片寂静，人们都沉浸在黑夜女神的圣器制造的迷梦之中，而他的帐篷里应该正有一个战神神官正偷偷摸摸地找那把钥匙呢，结果却并不是如此。
他的帐篷里并没有什么战神神官，营地里也并不安静……就在他醒来的时候，帐篷外面不远的某地传来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大爆炸声。
整个营地里，能弄出这种动静的应该只有一个人了。
塞萨尔疾步走到帐篷外，果然看见本应燃烧着的篝火已经熄灭，被安排守夜的士兵东倒西歪地躺在地面上，显然还深陷于甜梦之中。在塞萨尔的帐篷前方，贝亚特莉丝夫人毫无凭依地悬在半空中，身上只穿着一件丝质的长睡裙，外面裹着那件长长的动物皮毛披风。她身遭有无数奇异的光芒和文字环绕，随着负责的手势，一个个跳跃的火球、光团或者噼噼啪啪的雷电自她的指尖上生成。
有一类法师的战斗理念十分简单粗暴，他们最喜欢把大量大威力的法术倾泻在敌方阵地上，一仗打完之后地皮都能被他们刮下去一尺，任何站在那片土地上的东西都不可能活下来——虽然和贝亚特莉丝的外貌格格不入，但是她却恰恰就是那一类法师。
现在，贝亚特莉丝的面前有三四个从穿着打扮看果然属于战神教会的神官，他们全穿着颜色黯淡的铁蓝色斗篷，斗篷下摆绣着各不相同的黑色花纹，现在这几个人正被贝亚特莉丝用球形闪电追着劈。还有更多类似打扮的人倒在地上，估计是已经死了，每一个头顶上都在冒烟。
塞萨尔一眼就看见了他和渡鸦在梦中找了半天都没找到的那件“黑夜女神的圣器”到底在哪儿——就被其中一个战神神官捧着呢。那个浑身遮得严严实实的家伙手里握着一件金色的器物，形状有些像是一根短杖，杖头的形状是一条长着羊角的蛇，整件器物都被笼罩在一种莫可名状的神秘光泽之中。
作为一名神眷者，塞萨尔很容易判断出那根短杖上盘桓着一股邪神阴暗而冰冷的气息，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毁掉那件东西，要不然他的士兵们估计都无力独自从圣器制造的梦境中挣脱。
塞萨尔冲入人群，持剑向那名握着短杖的神官的方向袭去，那位似乎并不长于战斗，看着塞萨尔冲过来竟然向后退了一步。下一秒，一把巨斧挡在了塞萨尔面前，与他手中的剑刃相撞发出清脆的铮的一声。他抬起头，看见握着巨斧的是一位编着姜黄色辫子的女性，她的脸和战斗方式看上去都有那么一点眼熟。
“维多利亚·哈里曼娜，”塞萨尔沉着地说，“战神教会的高级神官，整个勒托帝国十一个受过‘血戒’的女战士之一。”
他离开黎明圣殿之后当然派人去调查了那几个被他听到名字的战神神官，而眼前这位“维多利亚”是最好查出身份的，毕竟使用战斧战斗的女性战士实在是太少了。
他的探子把消息从邻国勒托送回北境之后他也有些吃惊，毕竟维多利亚·哈里曼娜这种层次的神官会隐姓埋名偷偷进入梅勒文王国本身就非常匪夷所思，到了她这个等级，一般常年坐镇勒托首都的战神教堂才是常态。就算是她有什么必须来到梅勒文王国的必要，也应该通过正常的外交途径——她这样身份的人，是应该被索菲亚三世留在金宫里好好招待的。
而现在，这位女神官出现在这里，紧张地握着战斧站在北境寸草不生的荒原上，这也同时验证了塞萨尔的想法：他身上那把“钥匙”的重要性对于战神教会来说非常之高。
维多利亚·哈里曼娜冷冰冰地看着他，用力再一次向他挥下手中的斧子，作为一名女性，她的力量真是惊人。
“或许，您应该在第一次发现我的身份的时候就把这件事报告给你们的女王，北境公爵。那样您或许还能活命。”这位神官的声音冰冷而平稳，“您所面对的并不是您应该卷入的事情——但是，现在已经晚了。
“你似乎稍微有些低估我了，女士。”塞萨尔向她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与此同时贝亚特莉丝呢，还在孜孜不倦地往其他神官头上砸球形闪电，塞萨尔和维多利亚身边噼噼啪啪全是跳动的电弧，他们的头发都逐渐炸起来了。贝亚特莉丝虽然不知道忽然出现的敌人的身份，但是透过他们的着装和实力也能判断的八九不离十。
“公爵，你是干什么招惹到战神教会了？我以为他们会对荒原的神眷者客气一点来着，”塞萨尔后方，贝亚特莉丝一边施法一边冲他喊道，“难道你搞大了他们的凯旋圣女的肚子吗？”
“你觉得我干得出那种事吗？！”塞萨尔一边攻击着冷着脸的维多利亚，一边吼回去。
“就是因为我觉得你干得出来才问的啊！”贝亚特莉丝理直气壮地回答。
在北境的其他贵族、那些依附伊奥凯拉家族的家伙绝不会这样说话，他们在公爵面前战战兢兢还来不及呢。而现在的塞萨尔甚至没反驳回去，只是在激烈的战斗中十分克制地翻了个白眼。贝亚特莉丝夫人为所妄为是有其原因的，而那个理由绝对不是“她是北境公爵的情人”。
她能起到的作用绝对比穿着华丽的晚礼服的花瓶要大得多，战神的那位高级神官正与塞萨尔缠斗在一起，暂时不落下风，然后两个人忽然一起听到一声撕裂锦缎一般的尖啸、感觉到忽然袭来的热浪。
维多利亚·哈里曼娜一抬头，看见一只灼热的火鸟向她袭来，燃成亮金色的喙上无疑带着能融化骨肉的热度。她迫不得已抬起手上的巨斧去挡，那只火鸟撞在她手中的战斧上，竟然发出了金属与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响，要知道，那也本应只是一丛由法术构筑而成的火焰罢了。
火花四溅，其中几点火星烧焦了维多利亚姜黄色的头发。与此同时塞萨尔抓住了一闪而过的那个机会，用手中的剑重重地斩向了女神官的手腕——那把被荒原女神祝福过的兵器切断骨头就如同切开柔软的黄油——战神的女神官闷哼了一声，鲜血喷溅开来，而塞萨尔趁机绕开她，又往前冲了几步。
被维多利亚护在身后的就是那个保护着来自黑夜女神的圣器的神官，那家伙看上去并不是那么能打，或者说至少跟通常情况下能打得不得了的战神神官们比起来，并不是那么能打。塞萨尔一眼扫过去就觉得他满身都是破绽。
对方看见凶名远扬的北境公爵再看他，竟然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而塞萨尔则根本无需考虑怎么把眼前这人揍趴下了。不远处的贝亚特莉丝适时地一个法术劈过来，这个年轻的神官呱的一声被变成了一只青蛙，在地面上有气无力地蹦跶了一下。
别人看见这场面可能还觉得挺惊奇，但是塞萨尔跟贝亚特莉丝这样配合了太多次了，他连看都没看在地上蹦跶的神官一眼，直接一剑斩向了甚至还尚未落地的、那把装饰着蛇形的手杖。
“只有神的圣器才能对付神的圣器”，俗话是这样讲的，倒不是说贝亚特莉丝自己没有办法销毁一件圣器，但是那肯定要麻烦得多。而塞萨尔就不一样了，他来自被荒原女神艾洛涅安眷顾的家族，身上那套铠甲和武器得到了女神本人的祝福——连有的规模太小的荒原女神教堂里的圣像都没那个待遇。
于是那把剑的利刃碰上那根有蛇形手柄的手杖的时刻，只是发出了极为轻微的咔嚓一声，手杖跟一根普通木棍一样从中间折断，金色手杖原本散发的神秘光泽迅速退却，手杖本身散发出的那种奇怪的阴冷感也开始极速消失。几秒钟之内，断成两截的手杖就爬上了斑斑锈迹，之前那种美丽的金色褪色到如同黄铜。
塞萨尔利落地一转身，用剑挡住了维多利亚用尽全力砍来的一斧。
这位女神官一边的手腕已经断了，现在正滴滴答答往下淌血，她的另一只手单手握着战斧，辫子的发梢上有一缕被烧焦的痕迹——虽然平心而论，这样的伤势对战神的神官们来说根本不算是什么，不知道是不是神本身的权柄所致，战神的神官们都对断肢再生十分有心得。
维多利亚一击没有得逞，当下后退了一步，一边防备着贝亚特莉丝（后者此时正用一些控制类的法术纠缠着其他几个神官）一边向着其他人喊道：“巴利！我们需要撤退！”
这是个合理的决定，圣器已经被毁，之前倒在地上的守夜士兵已经睡眼惺忪地爬起来了，其他帐篷中也传来了骚动声，显然其他人也全醒了。而这些战神神官之前就被贝亚特莉丝杀了几个，剩下的人更没法应付那些即将到来的骑士了。
被称之为巴利的神官似乎骂了几句勒托本地的粗口，然后打了个收拾，剩下的几个还活着的神官立即向黑暗里撤去。贝亚特莉丝看了塞萨尔一眼，后者摇了摇手指，于是她也止住了追击的念头。
现在确实不是追击的好时候，那些战神神官无论是进攻还是撤退都很擅长，在一片漆黑、路况不明的荒原上追击对方的风险性很大。最重要的是，塞萨尔的骑士们是由于圣器被毁被动脱离梦境的，以塞萨尔的经验，用这样粗暴的方式脱离梦境，精神或多或少会受到圣器被毁的那一瞬间产生的冲击的震荡，那几个骑士估计还得等一会才能恢复到最佳状态呢。
塞萨尔本身状态到底不错，荒原女士眷顾的人们往往擅长潜行和追击，但是在知道黑暗里某处肯定存在着一个渡鸦的情况下，他实在没法把士兵们留在原地。
他站在残余着一些鲜血味道的营帐之间，看着士兵们一脸茫然地从帐篷里爬出来，其中一半都七窍流血——他们伤得不重，但是圣器被毁造成的效果着实有些吓人。塞萨尔的目光扫过荒野，荒原女神赐予了他极佳的夜视力，但是他依然看不见那些浓黑中隐藏的任何一个邪教徒的影子。
渡鸦是否已经离开了？那个神神秘秘的家伙倒是确实没必要留在这里。
与此同时，贝亚特莉丝拎着那只还在试图跳动的青蛙走了过来，那就是他们唯一的战俘。
塞萨尔转向对方，这女人赤着脚，珍珠白色的丝绸睡裙外面潦草地披着毛茸茸的披风，头发整个散开，金色的羊毛一样伏在肩膀上，就算是在这种时候看上去也美艳惊人。但是塞萨尔看着对方只觉得有些头大，因为他知道对方准备质问些什么了。
果然，贝亚特莉丝问：“你隐瞒了些什么？”
塞萨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