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在罗兰的城堡里安顿好了之后，在被烛光映得灯火辉煌的宴厅里吃了晚饭。甚至在霜林城的时候，罗兰基本上不跟自己这位名义上的丈夫一起用餐，这个时候却要假惺惺地当着贝亚特莉丝的面坐在一起，真是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塞萨尔一如既往地没给罗兰什么好脸色看：要罗兰说，这位公爵的面色看上去甚至比平常更糟糕了些，估计是他叫阿斯塔特在对方面前说的那些怪话起了作用，贝亚特莉丝倒是对这点插曲一无所知，看上去依然是一派笑眯眯的神情。
可是就算她再怎么笑眯眯的，也不得不承认这顿饭是真的算不上好吃——霜林城要比科拉克斯领物产丰富太多，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穷的要命，罗兰的城堡里又实在没几个好厨子（“你不能指望‘信仰黑夜女神的邪教徒’各个都擅长做饭，是吧。”上次他们讨论到厨子的问题的时候，罗兰是这样对阿斯塔特说的）。摆在桌子上的菜色叫北境大部分贵族都看不上眼，要不是塞萨尔来科拉克斯领还有正事要办，准也会对这顿饭挑三拣四。
在场的几个人大部分都吃得食不知味，塞萨尔没什么在餐桌上装得其乐融融的心思，随便吃了几口饭就离开了餐桌，倒是罗兰陪着贝亚特莉丝聊了一通十日集市的风土人情，这顿饭也依然吃到很晚。
——残羹剩饭交给厨房女仆们处理，罗兰好容易跟那位难打发的贵族夫人道了晚安，才慢吞吞地溜达回自己的卧室。正如之前所说，罗兰的卧室跟塞萨尔的卧室在同一层，不过这个时候塞萨尔卧室的房门紧闭着，也不知道那位北境公爵正在里头做什么。
罗兰推开自己卧室的房门，一进门就看见屋里已经有人在了。一般的仆从自然不会在主人不允许的情况下在他们的卧室里呆着，但是当这事涉及到“渡鸦”的时候自然另当别论。
科拉克斯子爵的卧室布置成近年王都中流行的那种温馨明快的颜色，因为天气还没有转暖，所以墙上的挂毯也还没撤下去，那些毛茸茸的、厚厚的毯子上编织着生命女神的女祭司们在林间嬉戏游玩的场景，这是贵族们家中艺术品常见的一个题材。
而罗兰的“管家”阿斯塔特就靠在这样一面挂着挂毯的墙壁上，姿势较为随意，看上去不像是一般的管家在主人面前的时候那样站得笔直笔直的。实际上，他整个人看上去似乎较之前在厅堂里的时候更加苍白且……朦胧了，他的周身笼罩着一层如烟雾又如细沙的漆黑物质，永远在不断散开又重组。他就好像一座即将崩碎的沙像，看上去根本不似活人。
在不久之前，当塞萨尔在霜林城举行晚宴时，罗兰曾在城堡露台上见过自己的女仆内莉，当时她也是这样一种奇特的状态。
罗兰根本看也没看那具仿佛用易碎的流沙生生拼凑起来的身躯，而是笑嘻嘻地问道：“那位北境公爵最后是怎么跟你说的？”
“渡鸦大人，”阿斯塔特仿佛很无奈一样地叹了一口气，“请您不要再捉弄我了。”
“我什么时候曾捉弄过你呢，你可是吾主最喜欢的一任教皇，要不然祂也不会让你在殉教身殒后依然以这种形态留在祂身边。”罗兰做出这样的回答的时候语气甚至十分无辜，“同样，我现在需要留在荒原的子民身边也是祂的神谕——不如说，我和北境公爵的感情就全靠你了，阿斯塔特。”
如果不是做起来太不恭敬，阿斯塔特可能会选择在渡鸦面前翻个白眼。可喜可贺，他最终忍住了，并且很是认真地指出：“如果您指望只靠我来维护您跟北境公爵的‘感情’，我倒觉得不如您现在就放弃这个计划比较好。”
罗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什么，可能是在嘀咕着“你现在可没有当年那么可爱了”，可喜可贺的是，他并没有在这种插科打诨上纠缠不休，而是很快走到壁炉前，动作随意地坐在离壁炉最近的那把扶手椅里，然后问道：“其他方面怎么样了？战神的那些信徒、还有索菲亚三世那边？”
阿斯塔特微微垂下眼睛，开口的时候声音里近乎没有波澜：“在这场竞争里，这个国家的女王已经落于下风了——她唯一的指望就是黑夜的钥匙，自从那样东西从她面前失去踪影之后，她就已经停滞不前。现在，她对王都战神教会的搜查已经停止了，应该是意识到钥匙确实不在他们手上；但是除此之外，她还在继续往北境派遣密探，可能指望他们能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找到吾主的神国……虽然我怀疑她根本就不知道‘上浮’的正确地点在哪里。”
“不奇怪，如果她没有从白昼教会那里拿到类似的神谕，就不可能知道吾主的神国‘上浮’的正确地点，这毕竟涉及到神国的隐秘，也只能从神们自己的口中获得答案。实际上，她的人能调查到存放钥匙的白骨教堂的正确位置我就已经很惊讶了，那竟然是她手下那群法师和学究生生从古籍堆里翻出来的，也算是令人敬佩。”罗兰慢吞吞地说道，他的声音里透露出轻微的讥诮的意味，就好像笃定以索菲亚三世的水平甚至很难发现就摆在她眼皮底下的白骨教堂一样，“我猜，她之前的计划是从白骨教堂里拿到钥匙，然后利用钥匙和神国之间相互呼应的特性去寻找‘上浮’的正确地点……但是那东西最后也没落到她的手上，她已经在这次竞争中失去先手了。”
他顿了顿，然后又说：“倒是战神教会的那些家伙……”
阿斯塔特张开嘴，可能想要说什么。但是就在同时，一股漆黑的雾气从门缝里流淌进来，几秒钟之内，这股雾气就形成了一个人身躯的形象——同样面色苍白、面无表情的内莉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向着罗兰的方向微微颔首。
“他们拿到了神眷者的血。”她言简意赅地说道。
罗兰镇定地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瞳孔周遭那道金色的环看上去既灿烂又夺目——如果北境公爵能看见这场景，准会为他那副冷酷又慵懒的神情感觉到震撼——他问：“果然是从塞萨尔的那个小女仆那里吗？”
“还能有谁呢？”内莉轻蔑地哼了一声，“那些家伙不会动自己的凯旋圣女和教皇，白昼的圣殿女祭司刚刚惨死，海神的信徒全都飘在大海上当水手，生命女神的眷顾者永远留在她们的圣殿里，而谁都不知道艺术之神们到底有没有眷顾的信徒……算来算去，也只有荒原的眷顾者唾手可得，荒原女神甚至都不把祂的眷顾者放在教堂里，这对于那些信仰战神的人来说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下手机会了。”
阿斯塔特皱起眉头来，低声说：“既然他们已经拿到手了，就意味着我们进入主的神国之后可能会遇到这些……”
“是的，但是放轻松，阿斯塔特。”罗兰说，他像是猫一样在扶手椅上伸了个懒腰，然后再一次站起来，“再怎么说那里也是我们的地盘，你再操心下去就要长皱纹了。”
内莉在后面嘀嘀咕咕着什么“灵魂是不会长皱纹的”，但是阿斯塔特肯定没有被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安慰道，他依然紧盯着罗兰，继续说：“战神的信徒们肯定已经计划了很久要进入主的神国、去取得那样东西了。如果他们早有这样的计划，就肯定已经想要了要怎么对付您，他们甚至可能已经计划了上百年——”
“我明白。但是我不会输给那些蠢货的。”罗兰镇定地回答。
阿斯塔特没有他那么镇定，这位教皇显然极其讨厌明知道对方肯定布置了陷阱、但是却不知道对方究竟布置了哪些陷阱的感觉。罗兰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向内莉，说：“那么，该选择一下今天晚上的着装了。”
内莉发出了一个象征着困惑的音节：“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