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星子张张嘴又忍住,扭过头暴躁地说:“那你还拿着那破玩意做什么?”
果子没有回答关于战利品的问题,只开玩笑似的说恐怕松开手它就会消失。仔细看去,银黑斑驳的剑身正在缓慢崩裂。它和狂猎之王一样,拥有实体又透着一股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虚幻感。星子很快觉得自己这番联想蠢到极点:属于狂猎的东西当然也来自冥界,好在这东西看样子存在不了太久。果子却有些期盼地观察着它,最后叹了口气,视线转向星子,空着的手拎着银链的吊坠递出。“拿去吧。找办法卖掉也行,至少值点钱。你自己决定。”
星子僵住了,果子的手也一直举着交给孩子的礼物悬在那里。直到被姬莉叶推了推,他才打破僵持上前接过,低声作答:“好。”
听到星子勉强答应,果子扬起手,犹豫片刻最终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说道:“去给姬莉叶帮忙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先走了。”星子正条件反射往后躲以免又被当小孩摸头,动作间瞥见果子抬手时露出手心里大片黑色灼痕,刚想说点什么。果子却似乎不想多停留,挥手告别三人。
星子看着果子离去的背影愣了一会,闷闷不乐地拖出床底的箱子把父亲的项链与那几本书放到一起,紧接着自告奋勇要去镇旁的溪边打水,想着独处一会整理思绪。姬莉叶却比他想象得更直接,一把拦住了他。“水罐里还有。星子,是不是你爹还说了别的事?前一天晚上就看你心事重重的。”
“没、没什么,只是果子说他的……哥哥……”星子被姬莉叶一问,脸色不由自主垮了下来,踌躇许久才吞吞吐吐地说。他还没能把父母的概念与果子和维吉尔这两个名字联系起来,并且怀疑未来很长时间自己都习惯不了——好像他有得选似的。他想了想决定隐去难以解释的部分,以免吓到兄妹二人。“就是,被狂猎带走了,所以他在等,嗯……你觉得死去的人还可能回来——操!”
话说到一半星子忽然仓皇拉开门往外看,可外面哪还有果子的身影。他不知所措地在屋里转了几圈,终于手忙脚乱抓起剑鞘系到背后,一边点燃火把,一边语无伦次地解释:“我得去找果子!”
克雷多不知道哪来的精神挣扎着下了床,扯住星子手臂呵斥:“不行!现在大半夜的不许出去,你爹嘱咐过的!”
“我必须去!他可能追狂猎之王去了!”星子咬牙切齿地顶撞道,心急如焚地想甩开克雷多铁钳般的抓握又怕进一步伤到他视作大哥的家人。维吉尔的遗物——书和项链,这些果子重视的东西已经全都交到他手里,他疑心果子过去一直追逐狂猎,都是在寻找挑战狂猎之王的机会,早就做好了根本不回来的准备。但他绑也要把果子绑回来。至少这次有什么危险都不会牵扯到克雷多和姬莉叶。
“现在说不定还来得及。”姬莉叶拦在中间,帮着一点点掰开了克雷多的手,她似乎对星子有十足信心。“那是你父亲,我明白的。路上一定要小心,我会等你回来的。”
星子苦涩地点点头,一声不吭冲出家门。
最好的可能性是,果子老老实实回了小屋。但在昏暗的月光下,小屋的轮廓没有透出一点光亮。没有灯光也不一定不在,星子正安慰自己,急匆匆推开门的瞬间心里又是一沉。狭小的空间内没有人,只有后墙上的洞口张着黑漆漆的嘴。
他呼喊着果子的名字,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维吉尔仍然在那里看着他,却不见果子。他喘着粗气逃出洞穴,才注意到门框内侧钉了一卷鹿皮纸,星子屏住呼吸凑近,借助晃动的火把照明一目十行地辨认上面的文字:关于狂猎,关于一切。最后几句用木炭添补上的凌乱笔划让他一身汗水彻底变作恐慌的针刺——
“我会去带他回来,我会向狂猎之王讨回他的灵魂。就算不走运,我想我也能找到他。”
就算不走运……星子茫然地走出小屋,环顾四面八方挤压着身周火光的厚重黑暗。夜里他不像果子那样看得清楚,雪地里找不到可供追踪的痕迹。身边房檐上被风吹日晒变了形的小雪人歪歪斜斜坐着,垂下凝结的冰棱。
他一遍又一遍回想果子先前的行为,寻找可能的线索。对了,狂猎。只要能找到果子的目标,想必就离找到果子不远了。星子的思绪突然有了个出口,他反手触摸绑在背后的剑鞘,深深吸了一口气,熄灭火把闭起眼睛重新习惯黑暗。
然后他狠狠踹了一脚墙根,大骂道:“**大爷的!果子!你他妈不要儿子就算了,觉得维吉尔会想看你找死?!”片刻后星子拔腿奔向无际群山。哪怕果子想挑战狂猎之王,他可以帮上忙。
他想帮上忙。
只要能找到它们在哪里。从山峰高处眺望远方,林海中没有星子此刻期盼看到的苍白火光,但他听到了响彻山野的低鸣,灾厄的使者在茫茫黑夜中宣告。他循着号角声校正方向,遵循本能在眼中密林与山岩的模糊影子之间穿行。风向变了,北风伸出无形的手推着他的脊背,推他一头扎进突如其来的暴雪,群山在他身旁消散。也许是错觉,悠长的号角声愈加清晰。
这是他唯一能听清的声音,果子只觉得吵闹。雪原上一支支高奏号角的骑兵汇集,尖笑着用刀剑阻拦他的步伐。意料之中的抵抗,即使在噩梦中它们也不容许生者深入荒野。夺取自狂猎之王的受诅武器给予他踏足这里的权力,此刻也和冰风一起烧灼着他的双手。果子脑海里闪过诸多史诗中的冥界之旅,那时他总在读书的维吉尔膝上打瞌睡,现在他想知道剑能否像音乐那样打动冥府中沉默的鬼神,又是否足以撕碎那层掩藏了他的爱人的,名为死亡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