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艾尔不想伸手,不想承认自己变成了以血为生的怪物。但是本能根本无法控制,她瞬间像抢一样去够他手中的玻璃杯。
他将手往后一收,拉斯艾尔扑了个空。
“这样不行,要保持进餐的优雅。”他说着,当着拉斯艾尔的面将那杯液体一饮而尽,液体顺着他线条冷硬的嘴唇流进去,吞咽的动作让他的喉结上下滑动。拉斯艾尔恨不得直接咬住那喉管,让流淌到那里的血液顺着断口流进自己嘴里。但是她不能,潜意识告诉她这个男人比她强壮得多,所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海森将空了的高脚杯放到托盘里,又是一个响指。杯中奇异地再次出现了血液。他将高脚杯端起来递到她面前。“怎么做?”
拉斯艾尔心中恼火,但只能慢慢伸出手,尽量礼貌地接过杯子。血腥气此刻变得馨香异常,诱使她将其一饮而尽。但有了刚才的教训,她忍耐着极大的饥饿,眼巴巴地看着海森。
他满意地笑了笑,“你比卡维那小子好多了。喝吧,但是慢一点,否则它们会在你还娇嫩的胃里结成块。”
拉斯艾尔如蒙大赦,开始一小口一小口抿着杯子里的液体。
她啜饮着屈服于新身份的第一餐时,海森从盒子里拿出形状不一样的指甲剪,将她蜷曲的双脚放到自己的膝盖上,黑色的布料衬得她能被他一手掌握的两只小脚格外白。
拉斯艾尔不自在地抽了一下,恢复了点理智以后她对于一个陌生男人给自己剪脚趾甲下意识地排斥。
海森按住她想要抽出去的腿,“不要乱动。”他开始细心地修剪她的脚趾甲。圆润可爱的脚趾随着她喝下血液而肉眼可见得漂亮起来,主要体现在白皙透亮的光泽上。
拉斯艾尔喝完了杯中的液体,随着饱腹感一起产生的是悲痛。
她真的成了茹毛饮血的怪物。
悲伤难以自已,眼泪无声地落下来掉进玻璃杯中,与残余的血液融成淡淡的粉色。
液体敲击玻璃的声音让专心修剪的海森抬起头来,他看着少女垂着眼睛无声地哭泣,脸颊两边的液体在尖尖的下巴处汇聚再滴落下来,让她的整张脸看起来都湿漉漉的。
于是这一天他第二次说:“你需要学会接受。”
灰蒙蒙的天际下,一条铁路穿过广袤的原野通向远方。轰隆隆跑过的虽然已经不是最初那些冒着黑白烟雾的老式火车,但是在速度和舒适度上仍然已经不是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选择。
火车的一节车厢里面,只面对面坐着两个人,穿着黑色笔挺风衣的男人和精致小裙装的少女。男人手上拿着一本黑色封皮烫金标题的书,少女规规矩矩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显然是经过了良好的教导。
“《创世记》说,该隐听到了最光明的审判,‘当你挥下那一刀杀了你的兄弟,你兄弟的血从大地里向我哀告。大地开了口,从你手里接受你兄弟的血,你便将是此世源初之恶。现在开始你必从这大地受咒诅。你必流离飘荡在地上,直到无法终结的永恒’,这是血族的起源。”
他低沉的声音说着血族坠入黑暗的那一天,如同果真有什么永远遮蔽了太阳,使她的世界再无光明。
拉斯艾尔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正在认真听讲。三天前海森对终于不再眼神空茫的拉斯艾尔说他会带她去旅行一段时间,并在此期间将血族的礼仪、规则、知识教给她。
“要去见一下你的人类父母吗?虽然我不是很建议你这么做。”当时他问。
她几乎立刻就想回答要,但是随即又攥起拳头。见了父母的话又能怎么样呢,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女儿成了怪物并且以人血为生吗?她非常害怕,不仅怕父母悲痛,更怕他们不能接受这样的她。拉斯艾尔是个聪明人,但未必是一个一直自信无比的人。
海森一根一根掰开她攥得太紧的手指,“看来你是不用见了。”
拉斯艾尔深深垂下头,“嗯。”她的声音里有哽咽,海森倒是又觉得微妙起来,血族的情感往往是很难产生波动的,流泪这种事情他这漫长的生命里还没有见到哪个血族做到过。
“能不能……想个办法告诉他们什么?比如我、我已经死了之类……”她真的又在哭了,海森叹了口气,在她面前蹲下,抽出手帕擦了擦她的眼睛,“我会处理的。”
然后他们两人一起踏上了旅程。
“所以说第一个血族是弑杀了兄长的人?有什么寓意吗?”拉斯艾尔问。
海森带着点微诧看她,小姑娘脸色平静,好像已经能很好地接受自己的身份了一样,“意味着血族对于人类所认定的血缘关系和道德责任的嗤之以鼻。”他解释道,然后继续说,“血族只有三类关系必须严格遵守,不可逾越。”
拉斯艾尔看着他深黑色的眼睛,静静地听着。
“第一,血族中的阶级。你绝对不能违抗比你更高贵的血族,当然,你体内的血液和本能也让你很难违抗他们。具体的阶级以后我会跟你说。”
拉斯艾尔所有所思,想起自己对于海森的话下意识的服从。
“第二,子嗣与长亲。这是最严格的关系,相当于父母和子女,永远无法改变。”他说的极其严肃,宛如深渊戒律。
“为什么你要强调无法改变?”拉斯艾尔有些奇怪,她能从他的语气里感觉到这一点。
“因为除了血统,你可以改变在血族中的地位,也可以与其他任何血族成为伴侣,包括和你人类时的兄弟姐妹,但绝对不可以与自己的长亲产生超过长亲与子嗣的感情,这是禁忌。”
火车通过了一条隧道,骤然的黑暗中她仍能看到海森的眼睛里警告的光。
“如果违背了呢?”黑暗中她轻声问。
他眼中的光晃动了一下,回答:“会被处死。”将一个已经死去的存在彻底毁灭。
拉斯艾尔只觉得不再跳动的心脏所处的胸腔仍然产生了莫名的恐惧,让她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好在火车很快就通过了隧道,外面阴天的苍白光线虽然阴冷但至少也让她觉得缓和了一些。
海森将搁在膝盖上的血族创世记放到火车的小桌子上,没有理会拉斯艾尔被吓到的神情继续说,“第三,伴侣。血族可以与血族结为伴侣,相当于人类的夫妻,由亲王认定,通过试炼以后达成。很困难,到现在大多数血族仍然是独自行动。”
“为什么困难?是因为限制很多吗?”拉斯艾尔想让自己从刚才的“处死”恐惧中轻松一点,所以开口问自己其实并不是很感兴趣的问题。
“不。”海森勾了勾嘴角,“限制很少,只要去申请都可以,和血族,甚至和人类。不过人类基本上都会死在试炼中,而且人类生命短暂,选择在一起时大多数会找个信得过的同族将他初拥。”
“所以困难的是?”
“试炼,以及血族很难动心。”他说着瞟了一眼创世记的黑色封面,“我们生来冷血。”
氛围让拉斯艾尔又开始紧张,下意识开始胡乱问,“那、那你刚才说的,跟自己的兄弟姐妹什么的——”
海森收回目光,看着她紧张的绿色眼睛,意味不明地回答,“对,只要不是长亲,谁都可以,比如——”他坐得端正,微微倾身优雅地给她整理了一下裙子的褶皱,裙子是他准备的,应该说她现在所有的东西都是他准备的,看到她穿得合身,他很满意。
“——你和我,也可以。”
TBC
Chapter 3: 第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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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那个,等一下。”拉斯艾尔一下有点结巴起来,她眨了眨眼睛问,“我,我不是卡维的子嗣吗?他又是你的子嗣,这样的话,你应该是我的——爷爷?”她脸上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探究。
海森看着她有趣的表情愉悦地靠在椅背上,老实说,卡维那个自己不得已收下的子嗣远没有这个小姑娘讨他喜欢,“血族没有这样的辈分,我和你实际上没有任何关系。”说到没有关系时,他心里想起某件事,不过很快就不动声色地掩藏起来。
拉斯艾尔看起来很纠结,“如果你不是我的‘爷爷’的话,为什么要作为我的监护者?”她纠结的完全不是刚才他所提到的“伴侣”。
海森挑了挑眉,“我确实可以不当,可是鉴于初拥你的是我不成器的子嗣,我不想让宇智波一族因为他而颜面扫地。”子嗣早夭,绝对会成为整个血族至少五百年的笑柄。
拉斯艾尔沉默下来。海森的话听起来就像是她是他不那么想背起来的责任一样。
海森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出言安慰的意思,他一只手放在膝盖上,一只手架在窗框上抵着额头,换了个闲适的姿势说:“还有很多事我会在行动的时候慢慢教给你,现在,你有什么问题吗?”
拉斯艾尔握在一起的双手动了动,深呼吸了几下抬起头。
海森觉得那只是她下意识的习惯,血族并不需要空气,也不会因为更多的氧气供给而放松,她这种行为最多算是在玩儿自己的肺。
“有,几个。我为什么能在太阳下行走?”她至今记得自己第一次从那幢房子里冲到太阳下的情景。
海森的嘴唇动了动,支住额头的手放下来在窗框上无规律地敲击了两下,拉斯艾尔感觉他似乎并不想这么快就听到这个问题。不过他还是回答了她。
“血族中也有极少的一类存在,不畏惧阳光,被称为‘日行者’。”
“日行者……”拉斯艾尔慢慢咀嚼着这个词,然后又求证一样地看着海森,“所以我是——一个日行者?”
他点头。
拉斯艾尔阴郁的心情稍微明朗了几分,现在任何一点证明她曾经是人类或者能让她跟人类更近一点的表现都能让她高兴,但她很快就发现,海森的神情比刚才冷肃了很多。
“你一定不能在其他血族面前暴露自己是日行者的身份。”他说。
拉斯艾尔有点发愣,“为什么?”
海森看着她,“因为据说吸干日行者的血就能获得日行能力。”
拉斯艾尔被他看得一耸,“这——只是据说而已啊……”
“所有被揭发身份的日行者都已经死了,想必如果杀了他们的血族获得了日行的能力,现在肯定已经好好地隐藏着。就算是据说,也有的是厌倦了黑暗的血族想要尝试。”他斜睨着拉斯艾尔勉强克制着自己开始发抖的身体。
拉斯艾尔还以为自己得到了极好的机遇,没想到却是成了人人会觊觎的存在,“真的一个已知的日行者也没有吗?”
海森唔了一声,“算是有一个。这次跟你旅行结束之后,我会带你去见一位血族亲王,你必须通过他的认可才能正式成为血族。那一位的伴侣就是日行者,不过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
又说到了另一个话题,拉斯艾尔不解:“我还不算是——血族吗?”她说着,语气逐渐变得苦涩。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人类,竟然也不是血族。
“不算。不过那一位亲王应该不会为难你,我与他有点交情。”海森淡淡地说。
“交情是指?”拉斯艾尔小心翼翼地问。
海森瞥了她一眼,“他是我的长亲。”
“啊,这样吗。”她一下有点放松,随即自嘲地想着不久前她还因为被剥夺了人类的身份而悲伤,现在却会因为能够被接纳进这个族群而感到轻松。
拉斯艾尔的问题让他想起了和那一位的微妙关系,海森稍微出了一点神。然而正在努力寻找着这个世界上能够接纳自己的存在所在的小姑娘已经打开了话匣子,问题接踵而来。
“所以你曾经是人类?”
“不是。我是两位血族亲王的后代,他们创造了我,然后死了,将我托付给了那一位。”他回过神淡淡地解释,有点含糊,似乎不愿意多说。虽然拉斯艾尔觉得“创造”这个词很奇怪,但是既然他不解释她也不敢多问。
“所以这么说来,我不会死么?”毕竟是连日光都不怕的吸血鬼。
海森摇头,“仍然有情况可以让你死亡。比如毁灭你的身体的速度超过你的再生速度,或者用白桦木钉钉进你的心脏,还有黎明的阳光,都会让你死亡。”
拉斯艾尔默记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经看到过的哥特小说中的一些描述,“那么十字架,银器,大蒜这种呢?没关系吗?”
他不屑地笑了一声,“你身上有我的血脉,这些东西你要是靠近觉得不舒服,就离远一点。”
刚才还说自己跟他没关系呢,现在倒开始吹自己的血统了。拉斯艾尔腹诽了一句,她对于血族的血统并没有什么感觉。
还想继续问的时候,火车呜呜地响起。
到站了。
海森做了个手势,示意谈话先到这里。“旅途还很长,没必要急着说完。”说着他起身将货架上的行李拿了下来,将拉斯艾尔的小箱子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