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姆已经过了会因为杰森说的话而有多余情绪波动的阶段，此时被揭穿，也不搭腔，只冷静道：“别扯开话题。这把戏不管用。”
“彼此彼此。”杰森又来那套标志性冷笑，企图惹提姆生气，结果后者波澜不惊的样子又让他想起家乡一位和他渊源甚深的旧人，便有些心烦意乱地挫败着神色搓脸，“唉，就告诉你吧。那两块石头比你想象的还小、还难找。”
“有多小？”
“比心脏要小。”
“嗯。”
“比钻戒要大。”
“嗯。”
“……眼珠那么大吧。”
作为一名兽族，尽管大部分兽族行走在大陆上都会选择更便于交流交往的兽人形态，但像杰森·陶德这般一直保持着全方面人形的可谓少数——就算是最开始和提姆打架，他也只在施力之时露出属于狼的耳朵和尾巴。行走在开发程度近乎于1%的林间，兽族不用兽形，就像是古人类朝圣不去耶路撒冷旧地，四大名著不读……后面忘了，总而言之说明这个人想给自己找点罪受，是个十足的愚人。而现在，若有所感地，提姆看向这个难得一见的愚人，后者属于人形的、黑发蓝眼的头颅消失不见，空荡荡的领口上方凭空消失一截，取而代之的是一颗狼头。
狼头看出大约是北亚种，毛色是灰黑交错的深色，牙口雪白，鼻吻尖长。不能说没有欣赏价值，但只能说兽族大多数化为兽人态是有理由的，提姆因此顷刻间生理本能地感到汗毛倒竖，但这也就持续了几秒左右，可直到狼头男说了话他才想起自己忘记呼吸，悉因狼人正指着自己的眼部说“那两颗石头，就这么大吧”——这句话像一阵旷野的风往他的尖耳朵里灌，恍惚间带起耳环间碰撞的响，刻于其上的，祖先的族姓、父母的姓氏、神祇的名字在他耳边喃喃，如游鱼纷纷。
而对方的眼眶深处漆黑一片，两团萤绿色的鬼火在其间幽幽地、安静地燃烧。
姑且算是杰森·陶德估算错误，提摩西·德雷克非但没被吓到，甚至也没什么好奇心的样子，考虑到后者的营生和好奇心理所应当如并蒂莲一样生长，这简直十分没道理。
又过几日，他惯例在树上摸鱼，下面的白精灵勤勤恳恳用着探测术，之熟练、之仔细，目测一时半会可能也不会到下一个地方去，他便自顾自手抵着后脑勺晒落下的光斑，百无聊赖地回想当时的情景。
提姆当时面无表情看了他一会儿，就说自己困了累了要睡觉，翻身不理他了。他顶着那颗全大陆都少有的狼头深感莫名其妙，又没恐慌，也没见巨额悬赏眼开，还没为这种突变猎奇的目标勃然大怒。任何情况，杰森都有应对，火上浇油他十足熟练，惹人生气他天赋异禀，就算是哥谭的那位也无法免疫才是。可是这个平平无奇——呃可能失之偏颇——的一般通过白精灵做到了。
他无视了杰森。这就很轻易把后者整不会了。杰森这种人……狼人，其实各方面都略有一丝犬科的习性，其中就体现在你不搭理他，简直算是一种折磨。
“你就是闲不下来，是吗。”第十六次避开头顶非自然状态下掉落的果实，就算是平平无奇的一般通过白精灵也有点烦了，他好声好气地阴阳怪气，“劳驾，让我仔仔细细寻找那两颗蓝石头吧——或许说眼珠子——我从圣地特地横跨半个大陆跑来塔齐尼亚斯，当然不是为了北境方向有哥谭的线索，而是为了给你重找光明的。”
“我要纠正你，小混蛋，我视力好着呢。”杰森啧啧称奇，“所以说人与人之间还是要有距离感。”
提姆知道他又在犯病，再放置感到鬼火冒的绝对是自己，便手上动作不停，却掀起眼皮搭腔，“从何说起啊？”
“你第一天见我时，”杰森回忆，“可是说我英明神武。”
提姆说：“光明女神在上，请原谅我为了活命撒下弥天大谎。”
“你看你现在这样子，活脱脱一个阴暗逼，”杰森泼脏水泼得十分熟练，偏生还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背后给我下咒我都不奇怪啊！”
提姆处变不惊惯了，此时也惊异于对方的敏锐，“你发现了？”
“……我这几天腰酸背痛还真是你干的。”杰森骂骂咧咧地指指点点，动作十分大。提姆眯着眼睛看他，估量着再往旁边挪一公分就会失去平衡，此时玩心上来，随手施法，身处自然阵营的大树对坐在身上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狼人不耐烦久矣，当下十分配合一抖枝干，狼人成了第十七个非自然状态下掉落的玩意。可惜的是，对方虽然没有猫科血统，但仍然有惊无险双脚着地。
杰森危险地盯着白精灵，后者看了半晌，居然移开眼神。凭借着某种兽类的敏锐，杰森仿佛感受到了大脑里一个灯泡亮起，“原来你还真以为我是瞎的啊！觉得我在嘴硬？”他笑个不停，“哎哟，鸟宝宝。”
提姆绷着脸，“我和鸟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别狗叫，小心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你是不是以为我要把你眼珠子挖出来自用？”杰森笑嘻了。
他对这种威胁向来十分不往心里去，要是这种话可以当主食，他听过的都够他吃到精灵寿命的下辈子了。
“你真是太混蛋了。”提姆真情实感，“遇到你是我的福还是我的祸，我**一时之间真有点想不通啊。”
“……是我听错了还是怎么的，你刚才是不是说了脏话？”
“我干奥丁之神的没有。”
“你他元素大君的未成年！”杰森叫道，“别他恶魔亲王的说了。”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吵吵嚷嚷，垃圾话之不堪入耳，年轻的花花草草听得萎了一片。他们大抵是憋狠了，以深仇大恨的力度反复出言不逊，直到大点兵一样冒犯完了主位面的所有知名人士才气喘吁吁地停下。反应过来前方已经无路，只有一起一伏仿佛呼吸一样的……巨石堵在面前。
白精灵和狼人对视，前者皱着眉头：“你没用侦察？”
后者“哈”了一声，“这不是你的职责吗？”
二人大眼瞪小眼。滚烫的龙息自头顶传来。
“……”
摆脱龙并非难事，但完好无损地摆脱被吵醒而大发起床气的上古巨龙属实并不轻易。逃难过程不再赘述，关键时刻，向来作天作地的狼人竟然出了岔子，脚一滑便往山崖里跌去；本应当是逃走的好时机——白精灵以敏锐的身法著称，杰森有理由相信提姆完全可以就此远走高飞且他无论如何都要花些功夫才能找到，保守估计五年打底——但是白精灵回眼看他。提姆看着杰森那双蓝眼睛也望他，好像是觉得好笑，下一步可能还要吹口哨，突然……气不打一处来。他很轻巧一跳，抓住了杰森的手臂，感谢重力，他的小腿和巨龙的森森利齿到底没有成功构建水**融的关系。
飒飒风声中，杰森大惊失色：“你脑子出问题了？”他看到自己右臂被龙伤出口子的淋漓鲜血糊了提姆一脸，哈哈大笑，被提姆揍了一拳还是笑。提姆想骂他，但理智回笼，当下拿杰森的外套擦脸上的血，好整以暇施法，让后者在自己下方被捆成一团，再往下看是湍湍急流。
杰森简直受不了：“你也太记仇了吧。”
“别那么片面，”提姆说，“有来有往吗。”
杰森再次醒来，眼前是一片晶蓝色的花帘。他的记忆在和白精灵一起炸出绚烂水花后断片，现下不必感受，都知道被绑得严严实实。他张着嘴半晌，眼前突然探出面目可憎的白精灵那张不太正义的脸。
黑发蓝眼的少年对他动手动脚（查看瞳孔和牙口），说，“行啦，你没事。”
“我被你捆着呢，”杰森磨蹭着山壁坐起来，放眼望去才发现这个洞穴略眼熟，只是他确信自己并未见过如此层叠繁复的格丽特花藤，“我内出血了。”
“死不了，英明神武的狼人阁下，”白精灵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就算有，在你吃到前我也一定会销毁的。”
杰森挑眉，“真遗憾啊，我没有眼珠给你挖。”狼人阴森森地，“算我们同行一路，大发善心地告诉你……”
“哦，”白精灵也挑眉，“你的身体组织也只要脱离你本人，我们就会一起炸成大陆上最绚丽的烟花？什么颜色的——啊，你说你喜欢红色，其实不错。”
杰森露出被取悦的表情，“怎么会。我才不会在体内布置爆炸术式。”他的声音小了下去，“那太痛了。”
白精灵沉默半晌，“我猜也是。”没给狼人反问的余地，他紧接着说，“你之前说，你丢掉它们的时候——”
“……你还记得啊，我就乱讲的。”杰森失笑。
“我不信。”提姆说。
“你不信关我什么事？”狼人迅速不耐烦了，“石头呢，找到没啊找到了快给我。”
提姆凝视着他，“我要是真给你了呢？”
杰森完全不信，先不说他只是心血来潮随机挑选无辜路人，就算提姆没喊出他名字他也会意思意思捞起来——他就是在钓巨聿，实话实说怪好吃的，多少次来这森林就是为了这一口；再说他们形影不离这段时间，提姆能不能找到，他会不知道？当下不假思索地说：“那你牛逼。”
“别逼我揍你，”提姆和善地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真是好一头倔驴。”
“你怕了？”
杰森又冷笑，“要我怕你，你还早了几百年。”话是这么说，此人确实十分激不得，他想了想，说，“丢掉它们的时候……丢掉它们的时候，”他停顿片刻，提姆也不催他，只摩挲着手里杰森改装的弓中剑不知想着什么，“我心想痛得太操蛋了有没有人来救救我。好了给我吧，”杰森暴躁地蹙着眉毛，“你要是敢耍我，我绝对把你做成喂龙的饲料。”
提姆说：“那你看好了。”
杰森前一秒还想呛他说有什么看不看好的，下一秒就见提姆念出他们见面以来最长的法术，血迹斑斑（杰森·陶德的）的法袍再次在他眼前无风自动，和提姆有些乱的头发一起浮起，一层层法阵从施法者额头前浮现，直至万物都在磅礴的魔力面前趋于静止，白精灵干脆利落地——挖出了自己的两枚眼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