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进窄小的窗,地上摊开的纸箱映上斜长型的亮光。比鲁斯缩在阴暗的角落里,周围散乱着啤酒空罐,好像戒断了刺激药物后的症状般,委靡无力。
连维斯过来喂食都提振不了这只猫人的精神,只有临近T高的放学时间才能让他活过来。
他总是很准时——比上任何临时工都要准时——到达时正好听见校园里高耸的钟楼,传来教堂钟声般的放学铃声。
既使如此,也只能远远隔着条街道看他一眼。他一个不学无术、没有身分地位的无业游民也不好在大庭广众下靠近界氏财阀的正统继承人。
且每当辛恩半跑半走地赶向侍从身边时,只匆匆给他抹微笑便上车,一秒钟都不耽搁,马上返回宅邸。
说来真的奇妙,有些人与你朝夕相处,但就是给不了那种深层的悸动;却有人也许只是街上不经意地对上一眼,从此魂牵梦萦。爱恋的滋生不一定是日积月累的好感,只要一瞬间就够了。就像水珠滴落会自然而然地融入土里,没有任何人能阻止。
他们总是像那天雨后的分别一样,隔着后车窗与越来越远的距离,遥遥相望。
后来吉比特作主,在午休时间向校方借故有事,才得以安排他们俩见面。午休并非正课,是学生都能自由利用的时间,警卫应该不至于突然起疑,向他大老爷确认学生的行踪。但每天都出去总归不好,一星期顶多一、两次。
穿着校服太显眼了,吉比特另外准备了一套衣物给他换:简单的白T跟短裤,还有一顶棒球帽来盖住他独特的白发。
思慕了些时日,真正见面时反而不知所措,整整几分钟,他们就这样面对着面在狭小简陋的房里枯站着。辛恩性格乖巧,比鲁斯则是因为充塞着因为太多难以言喻的情愫,大脑无法应付这些复杂的讯息,最后干脆罢工。
见他们似乎毫无动静,吉比特敲过门,自行打开后两人果真动都没动。 「您们……要不要找个地方坐坐?少爷还没吃午餐呢。」
「哦,对了,」猫人如梦初醒,「那我知道一个好地方。吉比特,谢谢你。」他轻轻拉过辛恩的手便往外走。
「金色字母的速食,你吃过吗?」
乖乖跟着他的辛恩摇摇头。 「除了家里跟学校的餐点,我几乎没吃过其他东西。」
「真的?那今天换个口味,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虽然不如你们那些讲究的菜色,但味道还是不错。有什么不吃的吗?」
「祖宗大人不允许我们挑食的。」
「这样啊,」比鲁斯怜惜地望了他一眼,「当乖宝宝也真不容易,是吧?」
辛恩不在意地笑笑,其实吃什么倒无所谓,他珍惜的是与他相聚的时光,单单是与他在一起,就能忘却所有烦忧:沉重的课业、老祖宗的苛责,甚至是伤痛,只有梦幻般独特温馨的感受,那晚他们别离时破碎的泡泡再度浮现了。辛恩主动挽住他的手臂,往他更贴近一点。
比鲁斯因他亲昵的举动红了脸,一开始他还有些别扭,但很快陶醉其中。两人就像散发着粉色泡泡一样渐行渐远。
吉比特站在楼梯上目送,严肃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汉堡、薯条、炸鸡、鸡块、沙拉、冰淇淋跟奶昔。不知道他会喜欢什么,比鲁斯干脆把招牌商品都点了份——幸好吉比特之前给了他很多钱。面对满桌几乎没附餐具的餐点,辛恩新奇地眨了眨眼睛,最后出乎比鲁斯意料的,对沙拉情有独钟,冰淇淋也许可以排第二位。留意到番茄酱不太够他用,比鲁斯知道这点后,再到这里时总会软磨硬泡,跟店员多要一包番茄酱。
有次,这总是无所事事的猫人充满了兴致,决定带他去搭摩天轮,在高空中闲适地俯瞰整个城市的景色,这不是很棒吗?由于转一圈就要半个小时,他预先雇了人帮他们排队占位子——找的就是他扁过的光头大汉,这凶神恶煞出现在多数都是亲子或情侣的队伍中,结果是在他身后足足有十米长都没人敢排队。长发男人照例跟随在一边。
比鲁斯接上了人,途经一台鲜黄色的摊车,辛恩被不锈钢盘上推抹成圆形的面糊吸引住,好奇地不禁多看了一眼。
店主娴熟操作,飘来的香气很诱人,他二话不说便决定买一个。
问他喜欢什么口味。
这孩子好像真的什么寻常小食都没吃过,对着玲琅满目的选项看得恍神,最后选了蓝莓。
烤得薄脆的可丽饼包着纸筒,拿在手中昂然挺立,又散发着香味,就像个花束一样,只不过是可食用的。
比鲁斯将「花束」递给他。辛恩捧着那美妙的食品惊叹。他一个人也吃不完,两人一起分着吃。甜脆的饼皮配着鲜酸的蓝莓,爽口清甜。
占位的二人组见他们一同前来,脸色像吃到苍蝇一样走了。
正午时分,户外艳阳高照,但车厢内的空调温度宜人。玻璃车厢随着机械细微转动,沿着环型轨迹,慢慢地接近天空。
辛恩凑近窗边,望着在他们脚下铺展的市镇,随着高度攀升还能望见远处的海岸。今日的阳光很好,明亮的光线在建筑物上都投射出一层炫目的光泽,仿佛整座城市都在发亮。生活了这么久,他也从未这样仔细观望它,也从不知道,它能这样生动美丽。
「真的太好了,」他赞叹说道,「我从没有收过这么棒的生日礼物。」
比鲁斯正塞了满口的可丽饼,听见讯息,一震惊就给呛住了,饼皮碎片掉落喉咙,他捂着嘴大咳了好几下才缓过来急急忙忙问:「今天你生日?」
「嗯,今天起我就满十六岁了。」
他拍了脑袋嚷:「你早点告诉我,我好带个礼物给你,两手空空的来见寿星,太不像话了啊。」他当然没这么在乎礼仪,但对方是特别的人。
「您已经给我了呀,比鲁斯大人,自从双亲过世后,我就再也没有这样过了。」少年说得云淡风轻,比鲁斯的神色却难受起来,不仅是因为那悲剧,他也知道了对方在达到老家伙的高标准前,连正常的休闲都不被允许。 「而且如果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那每一天都是最好的礼物。」
「你会有这么一天的。」他笃定说,「吉比特呢?我不知道你们规矩怎么样,他有没有送过你东西?」
提到总是细心照料自己的侍从,辛恩露出微笑。 「他很好,自我诞生那天起,每年都送我亲手雕刻的图腾木片,真的很漂亮。他说等碎片累积到一定数量时,还能拼成一幅完整的图样。」
「那听起来很棒啊。」
「嗯,虽然要拼成完整的图样,须要一百片。」
「那还得够长命才行啊,不管你或他都是,」他不禁哈哈大笑,「看得出来他很固执,才会想到每一年都刻东西,要这样刻一百次,哈哈哈。」想到吉比特执着雕刻的模样,他笑到肚子都痛,「你没想过跟他说吗?每年都收一样的礼物,太不惊喜了啊。」
辛恩跟着发笑的神色却柔和起来。 「但是,收过几次后已变成习惯了,如果没有收到,那一定会很失落吧,也会期待这次会收到什么样的图案。而且,他每一年刻那图腾木片时,都抱有最大的祝福在里头:他希望我活到一百岁,而他也可以陪伴我这么长的时间,这样一想便觉得很安慰,因此每次收到木片还是非常开心。」
比鲁斯看着对方比晴空更明净的笑容,又失神地定住了表情,他感叹道:「真的是位忠仆,早在你出生前就想好要送什么大礼了。」
辛恩点点头,但笑容里多了分惋惜。 「在我懂事前吉比特就已把他大部份的人生都奉献给了界家,因此我时常感到矛盾,我会为他的祝福由衷高兴,但这么长的生命却不禁让我觉得沉重,另一方面也因为:若不是为了我,吉比特大可以离开界家,一走了之,不必跟我一样,一辈子都困在桎梏中。」车厢外有群白鸽轻快飞过,朝往广阔无边的天际,雪白的羽翼在蓝天下仿佛天使的使徒,正要到未知的彼方去传递信息。 「如果可以,我宁愿过短暂但自由的一生,就像那群白鸽,或许不如我安稳,但终究有自己的生活。」白鸽的微小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到达了天际的另一端,而他的目光似乎落到了比天空更遥远的地方。
阳光倾泻而下,将他的白发照上一层光辉,有一种明亮至神圣的色泽,让他一瞬间看起来好似自天而降的真正的神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