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没有和你提起。”
阿萨辛轻笑一声,拭刀动作未有停顿,“刀自从归你,便再无了踪迹。”
“熠辰芒既是武器,亦是厚礼。”穆萨·哈贾尼边说着,同时从内室捧出一只箱子,端到了霍桑·阿萨辛面前。对方停下来手里的动作,看向面前的箱子,正是他赠刀时所配,上面干净依旧,未有一丝灰尘。霍桑·阿萨辛将手中弯刀置于桌上,接过穆萨·哈贾尼手中木箱,也放于桌上。
“新刀哪里需要擦拭,况且以一换一,接下来要看穆萨了。”
“好讲。”穆萨·哈贾尼从衣袖里掏出一本古旧书册,递到霍桑·阿萨辛手中,霍桑·阿萨辛随便翻看几眼,笑意更盛。
“不愧是穆萨,果然弄到了。”
“波斯秘药典籍,如今一半在医官脑中,另一半便在你手上了。”穆萨·哈贾尼将刀匣收回,又将那双佩刀系回腰侧。
“我视若珍宝之物仅换来一次拭刀,是不是有些亏了?”
“在波斯这么多年,我们仍热衷于如此交换任务。”一只头顶乌黑的大雕落在穆萨·哈贾尼的窗沿,他走过去,手掌抚过它的背羽。
“我们第一次交换是在你的生辰,当时你便令我为那把熠辰芒拭刀。”
“然后你让我为这把刀命名,才有了所谓熠熠惊寰宇,月辉裂辰芒*。”那只雕正落于穆萨·哈贾尼小臂,几番扇动那对健壮的羽翼。
“穆萨。”霍桑·阿萨辛转身时,那猛禽恰好一跃而起,自窗外腾空高飞,“你的佩刀,又会于何时命名?”
“我说过,或许是弃刀之时。”穆萨·哈贾尼望着面前的人,在他身后,展翅的生灵愈飞愈远,“如果刀身未断,那必是我道销亡。”
唐神龙二年,祆教寒日长老霍桑·阿萨辛、影月长老穆萨·哈贾尼联手叛教出逃。携亲信座下,怀典籍珍宝。至此,一去不还。)
哈里克坐在平坦的沙地上喘着粗气,身旁坐着他的族人们,他攥紧手中的一截小臂,抬起头,他的妹妹努尔正微笑着望着他。
方才的一切都令他无法想象,哈里克想着,视线移到站在不远处的霍桑·阿萨辛身上。在他曾经的部落,并不缺少勇猛强大的壮士,但面前的人显然不具备那种蛮力,哈里克回想起阿萨辛方才灵活矫健的身姿,即便是部落曾经最优秀的驯马师也逊之甚远,而他方才击倒成群马匪时的狠厉,又是哈里克从未见过的。
回纥尚勇,哈里克并不能理解所谓武功的含义,但他对阿萨辛却多了一丝崇拜,以及对救命恩情的感激。
“我们该去哪里?”人群中有人问道。
“向西往那座最高的山下走,我的朋友在那里等着我们碰头。”阿萨辛指了指远处标志性的高山,又从腰侧解下仅剩不到半壶的羊皮水袋,扔到努尔手上,“天渐晚了,在此之前必须所有人集合到一起,补充好水就继续上路吧。”
努尔是哈里克的妹妹,不过十二三的模样,纤细的身材瘦弱得令人怜惜,她没有喝下阿萨辛递来的水,而是将水袋抱在怀中——吃力地站了起来。
“我们出发吧。”
阿萨辛低下头看向努尔,而哈里克则在一旁默默观察着阿萨辛。阿萨辛似乎没有太过在意努尔的做法,直到四周的回纥人都站了起来,他们的身体早就在长途跋涉中疲惫不堪,一张张本就布满纹理的脸庞上尽是憔悴。阿萨辛忽然想起了陆危楼的妹妹,不知她是否在陆危楼亲信的保护下一切顺利,如若遇到危险,不知陆危楼又该如何。
“霍桑。”
阿萨辛听到了身后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无数次呼唤他名字的声音。
阿萨辛转过身,看到陆危楼。对方走上前,手掌搭着他的肩膀,视线穿过阿萨辛,落到哈里克以及其余回纥人身上。
“霍桑,你辛苦了。”
“你也是。”阿萨辛看到那些回纥人都在打量着陆危楼,他没有理会,继续问道,“可有栖身之地?”
“向东南行进不远处,那里有一片无人绿洲,我们可以暂时去那里。”
“绿洲?”哈里克皱起眉头,疑惑道,“那群怪人放着丰沛的绿洲不去建造,却守着那座寸草不生的荒山自我封闭?”
“这里的人死守着某些不成文的规矩,似乎源自他们对于某一神明的信仰。”陆危楼没有回答哈里克,而是侧头对阿萨辛解释。
“是愚昧,亦或是有所忌惮?”
“他们选择远离本该赖以生存的绿洲,那我们就去那里找想要的答案。”
高个子男人冲出来时陆危楼和阿萨辛都没有感到惊讶。陆危楼站在人群最前端,一把握住男人手中的器具,然后连人一起掀翻在地。
那是一个十分消瘦的男人,不同于哈里克和他的回纥同胞形貌上存有因劳苦跋涉留下的痕迹,他浑身散发出一种病态的虚弱。
阿萨辛看着他倒在地上,走上前刚要查看,男人便支撑起身体向后连退几步,眼中充满了警惕。
“你是圣墓山上的人?”陆危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男人。
“你们是什么人?”男人似乎感受到陆危楼的震慑,身体缩成自卫的姿态,用颤抖的声音询问。
“我们不过是一群从远处漂泊而来,寻找栖身之处的异乡人。”阿萨辛一边说着,一边再次蹲下身查看男人的状态。对方这次没再反抗,而是低下头,回避阿萨辛的目光。
陆危楼看见方才被他缴下的器具,是一根生锈的犁耙,“这里曾经有人居住?”
“并没有过去太久,”男人开口道,他的声音沙哑虚弱,宛如风烛残年的老者一般,“我年幼时,也曾在这里围着篝火……”
男人停止了说话,半晌,叹息声从他的喉咙里传出,像是粗制滥造的刀刃划过生锈的铁板。
“是什么改变了一切?”陆危楼继续问。
“是命运自己做出了抉择。”男人回答道。他好似变了个人,方才的懦弱荡然无存,他抬起头,正对上阿萨辛的视线,“你是大夫吗?”
“我不过略通医术。”
“拜托你了。”男人从地上坐起,跪在阿萨辛面前,“救救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
“她早就怀有身孕,怕是不能熬到最后。”
阿萨辛将男人从地上扶起,继续问道:“她怎么了?”
“随我来。”男人走在前面,后背佝偻着,让他仿佛又苍老了许多。
阿萨辛没有立刻跟上,而是转过身看向陆危楼,对方心领神会,点了点头,走到哈里克身边道:“我们应该先寻空旷位置落脚了。”
阿萨辛跟着男人走进绿洲深处,来到一处用杂草临时搭建的棚子。瘦弱的女子平躺在草席上,从眉头紧锁的神情难以分辨她是否真的入睡;微微隆起的小腹随着呼吸平稳地起伏着。女人的脸色灰白,干裂的嘴唇不时发出哀鸣似的抽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