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穆萨·哈贾尼看向霍桑·阿萨辛,他们二人注视着对方。霍桑·阿萨辛盯着对方的眼睛,在里面读出了很多东西,但此时此刻,其中蕴含的期望仿佛占据了霍桑·阿萨辛的心。他想到某些深埋于心的情愫,第一次产生了把自己也完全坦白给对方的冲动,但是霍桑·阿萨辛没有,他为自己一瞬间的悸动而狂喜,然后他说——
“我会同你一起,接受它的洗礼。”)
拉希木从人工挖掘的山洞里,抬出来一个瓦罐,放在了两人面前。
“这是你们需要的草药,拿回去吧。”
陆危楼和阿萨辛显然没有料到这种情况,在陆危楼提出他的疑惑之后,拉希木就像是被人戳中了秘密一般脸色苍白,加上陆危楼的威压,神色间逐渐变得惊慌起来。还未等陆危楼再次发难,拉希木叫二人在原地等候,便转身跑远,然后跑进了往生涧对岸的山洞里。
“这是你早早为我们准备的?”
“没错。”拉希木点头,“你们可以直接拿走了。”
“你为什么一开始不拿出来?”
“我给了你们机会来熟悉这片往生涧,或许对你们以后还会有帮助,但是,”说着,拉希木的视线停在了陆危楼身上,“你又一次问了多余的问题。”
“所以说这已经我第三次把和你的交易搞砸了?”陆危楼失笑,“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会为你们引来更多的麻烦。”
拉希木没有说话,而是蹲下身自顾自地把瓦罐里的草药一一取出,随后看向阿萨辛,“你会医术?”
“不过略懂。”阿萨辛回答。
“怕是比这座山上最好的大夫都要优秀。”拉希木冷笑一声,从袖子里掏出卷起的纸张递予阿萨辛,“照着这里,你应该知道如何做。”
“多谢。”阿萨辛接过药方,“那我们先告辞了。”
离开往生涧,陆危楼本想立即赶回绿洲,阿萨辛却叫住了他。
陆危楼跟着阿萨辛往另一个方向走了不多久,便再一次感慨格兰朵大漠的神奇。
陆危楼不知道那是否还能被称作是一棵胡杨树,它拔地而起的树干比沙漠上的其余任何植物都要粗壮数倍;树叶是像宝石一般闪烁着深邃含晕的蓝,静静扎根在被称作不归之海的沙漠之中屹立不倒。
“它叫三生树。”阿萨辛解释道,“是那位丈夫,托我来这里取一样东西。”
阿萨辛走到三生树旁,蹲下身刨开它树根前的沙砾,里面埋着一个空瘪的包裹。
“这是?”陆危楼问。
“我不清楚,或许只是对他们很重要的东西。”阿萨辛拾起包裹,抬头望着将他们完全笼罩在树荫之下的三生树,“也许这棵树曾经是他们祈求心愿的寄托。”
“这片大漠有那么多就像是被天神庇佑过的神迹,但这里的人民却仿佛让自己背离了一切的美好。”
“穆萨。”阿萨辛叫了声陆危楼的名字,“人类本来就是渺小无能的,如果我们今天不站在这里,无论是那些远行的回纥人,还是这对夫妻,他们都无法走到今天。”
“我们也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分子,即便我们曾经在波斯接受着神的旨意。
“然而有时候领路人只会被他身后的累赘牵制锝寸步难行。
“你应该义无反顾地走到云端,站在顶峰。那时候,所有人都会循着光芒走向你。”
“霍桑,你以前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种想法。”陆危楼的眼中有压抑着的情绪闪过,阿萨辛能看出来,他并不赞赏自己的这番话。
“是吗?”阿萨辛沉思了片刻,随着夜色渐深,微凉的风开始吹拂在他们周围。阿萨辛有些恍惚,他似乎也无法理解自己方才为何将一直以来深埋心中的话说出口。他望着陆危楼的神情,一瞬间的惊讶归于平静。
“穆萨。”他听见自己说着,“忘掉这些吧。”
阿齐兹端着盛好的药慢慢喂给躺在草席上的海娜,海娜的脸色好了很多,归功于那些回纥人的照顾。
昨晚阿萨辛和陆危楼从往生涧回来便把包裹交给阿齐兹,对方看到包裹的瞬间显露出激动的神情,但又很快让它消失不见。他没有告诉阿萨辛和陆危楼里面到底是什么,只是随手放到了草席一侧,然后继续照顾尚在睡梦中的海娜。
“你们不能怪拉希木不肯将实情告诉你们。”听完昨天在往生涧发生的事情,阿齐兹说道。他如今已经愿意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全盘告知,“他叫你们去,已经抱着很大的压力了,也许他能接受的程度,便只有自己说出来的那么多了,他渴望能够让你们发掘一切,但却做不到由自己开口道出。”
“那你能告诉我们多少?”
阿齐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将碗里的汤药一勺一勺地喂给海娜,女人依旧被病痛和疲劳折磨得异常虚弱,但是却微笑着冲阿齐兹点了点头,对方便放下手中的药碗,开口说道:“拉希木的父亲,是这个族群里如今唯一的大夫,除了族长以外,只有他与拉希木可以踏进往生涧。”
“族长?”
“自然是圣墓山上所有人的领袖,他带领我们信奉圣母明王,是她的沟通者。但圣母明王的存在并不是他给予我们的,那是我们祖先长久的信仰,在这片望不到尽头的沙漠里,只有她能赐予我们喜乐安康。”
“即便是如今,你仍然如此认为?”
阿齐兹沉默了,直到他搭在草席上的手被人握住,那是另一双消瘦如骨的手,粗糙而干裂,甚至并不温暖,但阿齐兹反握住了它。
“海娜如今的遭遇也许不止是因为族长对我们的欺骗和漠视,但即使圣母明王真的不曾理会我们的祈祷,我们仍旧无法想象丧失信仰的日子。即便到了今天,我们还是渴望救赎。”阿齐兹看向陆危楼和阿萨辛,“请你们不要为此生气,但是也许我们今天能够得到这些帮助,也是圣母明王的指引。”
“我们可以理解。”阿萨辛说道,他身旁的陆危楼似乎有所沉思,一言未发。
“请继续告诉我们事情的真相吧。”
“好。”阿齐兹点头,继续说道,“一切的改变都是潜移默化的,我无法记清究竟是什么时候,所有事物都发生了变化,那时我们的族长便是哈里。他是由众人联合推选的能力最高、又拥有神性的人。他独身一人,女儿年轻时就病死了。但是就在他上任后没多久,他就声称得到了圣火明王的指示,之后很多规定被树起,我们开始过着仿若赎罪般的生活,与外来者隔绝,远离往生涧以及这片绿洲,终日行走在圣墓山漫漫无期的朝圣路上。”
“拉希木交给我的手札的主人,他当时还在这里?”
“是的,他在圣墓山住了很久,但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往生涧采摘草药,那时哈里还没有下达这些命令。后来我们赶他走,他却要坚持带走那本札记,哈里派人一直监视着他,他做不到逃跑,直到哈里不愿再跟他纠缠,我想你们不难猜出他的结局。”
“往生涧有什么?”
“什么?”阿齐兹不解。
“哈里不允许你们再踏入往生涧,绝不只是因为怕你们会私拿草药吧。”
“我不知道,这个也许只有拉希木能告诉你们答案。”
“那拉希木和他的父亲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只有他们被允许进入往生涧?”
“拉希木的父亲是圣墓山上最好的郎中,只让他和他的继承人去看管那些草药,没有人会提出异议。”
“那么多的居民,却只有一位郎中?”
“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得到救治的。”海娜突然开口了,她声音微弱,语调却温柔又平静,“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都要经过圣母明王的评判,像我们这样的,便是被她抛弃的孩子。”
(穆萨·哈贾尼穿着繁琐的波斯长袍,金饰珠宝将他从头到脚丝毫不落地缠绕,直到周围朝拜的人群散去,他才在随从的默许下快步离开祭坛。
然后霍桑·阿萨辛就撞见了对方一边往居所走一边提着手中为方才祭典准备的长袍衣摆的模样。他们对视了很久,直到穆萨·哈贾尼为了缓解尴尬而发出一声咳嗽。
“影月长老。”
“嗯。”穆萨·哈贾尼应了一声就想绕过他离开,但是又被叫住。
“陆危楼!”霍桑·阿萨辛喊了他的汉人名姓,这一声明显让穆萨·哈贾尼本该敏捷的脚步顿了一顿,他转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警告,“我的名字是穆萨·哈贾尼。”
“抱歉。”阿萨辛微微欠身,抬起头却发现穆萨·哈贾尼并没有像刚才那样匆忙离去。
“你等等。”他说道,随后用更快的步伐朝着自己的居所跑去。
霍桑·阿萨辛等了很久,久到若不是他了解对方的个性,会认为这是一出恶意的戏弄。直到他看见穆萨·哈贾尼站在他面前,穿着汉人的衣服,就像他当初一直见到的样子。
“走吧。”穆萨·哈贾尼走到霍桑·阿萨辛面前说道。
“去哪里?”霍桑·阿萨辛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