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吧，我还不熟悉这里。”穆萨·哈贾尼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似乎因为自己来到这里后一整天的难以适应而感到不好意思。
“跟我来。”霍桑·阿萨辛露出了然的笑容，拽住对方的手腕。
那是一片隐蔽的树林，在城池边界静谧地生长着。穆萨·哈贾尼跟着霍桑·阿萨辛走进去，那些胡杨树并没有十分高大，但是却密集地生长在一起。穆萨·哈贾尼想起自己曾经和父亲一起走过的商路，沿途有很多高大的胡杨树，在荒漠中心的绿洲生长。一般这些绿洲都没有固定的居民生活，任由风沙和水土将它们积年累月地塑造。
“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走在前面的霍桑·阿萨辛先打破了沉默。
“以后见面的时间怕是多到让人厌烦。”陆危楼笑着回答，“但是像以前一样单独出来的时间或许会减少。”
“其实这里比你想象中要自由很多，尤其是当你站在这个位置上以后。”他们穿过层出不穷的树林，豁然开朗后是一片被人为修理的平地，上面是一个窄小的圆形祭台，应该已经废弃多时。
“但是你已经很久没有再去找过我。”
“我们如今被要求尽量减少和中原人的往来，交易应该交给精明又诚实的波斯商人。”阿萨辛解释道，“因为你们中原人被认作是一群聪明到妖言惑众的家伙，而且你们不信仰阿胡拉，也不肯接受我们的传教。”
“我是个特例？”
“没错。”阿萨辛跳到祭台上坐下，“那么，穆萨长老，我当初都不知道你会信仰我们不息的火焰。”
“我们见不到彼此的那段时间里，都在忙于各自的改变。”穆萨·哈贾尼坐到霍桑·阿萨辛的身边，“我被接到主祭坛才听说有关你的事情，但是那时你不在。”
“那时我正在忙于为自己的家族祈福，但是也听说了你的传闻。”
“整个波斯都在流传我的传闻。”穆萨·哈贾尼挑了挑眉，丝毫不想掩饰自己的得意。阿萨辛望着他难得生动的神色，附和道：“没错，连依瑟大人都忍不住想赶回波斯见你一眼。”
“不过同样的，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了你的故事。”穆萨·哈贾尼接着说道，：“也许我在你面前应该收敛一点。”
“就像当初那样很好。”霍桑·阿萨辛从祭台上站起，他回忆起今早临行前，家里长辈和他描述对方加入祆教时的场景。
尚且年幼的少年跪在离波斯主城百米的沙地上，那时的风沙大得出奇，像是在驱逐叛逆的来者。他像一尊负罪的雕像般垂着头颅纹丝不动，和身边行走的路人像被隔绝在了两个空间，直到穿着艳红色长裙的女人出现在城门口。少年没有抬头，却仿佛有所感应般俯下身，颂念起波斯语的经文，直到那双纤细的手将他扶起。
“他的虔诚不是一种求生的假象——圣女大人如此说。”族中的长辈的对霍桑·阿萨辛描述，“他的身后有失去至亲的悲伤和为自己的家族寻求帮助的渴望，但是他的面前，却又实实在在有一团火在燃烧不止，霍桑，他会和你并肩在这片神圣的土地上，成为阿胡拉洒下的光芒。”
而如今，霍桑·阿萨辛仍无法将对方的身份转换成携手并肩的同僚，亦或是旗鼓相当的对手，他把对方当作自己安歇的净土，因为某些在这片土地上无法昭告的秘密——他连他的家人都选择彻底遗忘。
“像这一刻也很好。”霍桑·阿萨辛说着，紧接着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叫了对方的名字，“你还记得我给你读过的那句波斯诗句吗？”
“不记得了。”穆萨·哈贾尼回答。）
陆危楼坐在绿洲外不远处的巨石上，面前是一片荒漠，和圣墓山在风沙遮掩下真假难辨的影子。
陆危楼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转过头，看到努尔站在那里。
“怎么了？”
“我们生了篝火，大家准备了很多食物，虽然没有马奶酒，但是哥哥说要围在水边跳舞……”女孩说得有些磕磕巴巴，好像不知道如何开口一样，陆危楼则站在那里耐心等她说完。
“你要和我们一起吗？”努尔似乎被自己的表现弄得有些羞怯，“霍桑大人已经过去了。”
“好。”陆危楼答应得很干脆。努尔像完成任务般松了口气，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紧张。望着女孩迅速跑走的背影，陆危楼眼前忽然浮现起了另一个女孩，早些年她也像这样天真烂漫，但是那时他们相见的次数却很少，而他现在甚至不知道对方的路途是否安全、距离他们团聚的日子又究竟有多远。
燃起的篝火将绿洲的夜点亮，那些回纥人在无数个日夜奔波之后终于再一次围在一起，去享受他们淳朴的欢愉。
陆危楼和阿萨辛亦是，他们坐在离篝火较远的草棚下面，二人似乎各有所思，并没有融入进这片绿洲此时欢快的氛围之中。
“你在想什么？”
“明天我想上圣墓山。”
听着阿萨辛很久没有回话，陆危楼侧过身看着他，“你不同意？”
“只是不赞同。”阿萨辛叹气，“穆萨，我可没有能力去阻止你做什么。”
“以前至少你会和我商量。”陆危楼语气有些生硬。
“我只是在想该如何跟你说。”阿萨辛瞄了眼陆危楼明显有些不悦的表情，笑了笑，“穆萨，是你心急了——你在急什么？”
“离开波斯已经数日，我们不能留在此地太久。”
“如果你想，我们现在就能从此地离开，相信阿齐兹会告诉我们方法。”阿萨辛说道，他知道陆危楼在纠结什么，“穆萨，你想帮他们，但是那座山不是被一时的魔障所惑，即便如今的悲剧源于阿齐兹口中得知的那个人，但他们的信仰和传统经世累积。”
他们看着远处的人群，海娜坐在他们中间，和努尔挨在一起，年轻的回纥女孩握住她的手，一直在笑着和她说话。海娜的脸仍旧苍白，但是坚持笑着回应努尔每一句话。
“我说的这些你都清楚，穆萨。”
“我清楚，也从没有妄想去当什么救世主，我们早就离开祆教了。”陆危楼仍旧望向篝火的方向，努尔被众人围住，她站起身唱着回纥人的歌谣，伴着此起彼伏的欢呼嬉笑声。他们并没有很多人，但却让整片绿洲都热闹了起来。
在波斯，他们也曾有过这样的岁月，虽然礼教让这片大地死气沉沉，圣火跳跃得越热烈，朝拜的人越是低垂下头颅。但在属于一教之长的私人时间里，他们三人曾经聚在无人的水岸，彼此诉说曾经怀揣的理想。
“但是我还是会去圣墓山一趟。”
“而我自然会和你同行。”阿萨辛仰面躺在草棚下的席子上，格兰朵大漠的夜美得不似现实，流淌天际的星辰轨迹尚不知指向何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