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威里克第二天

作者:豆子FV 更新时间:2024/12/22 23:05:43 字数:4439

来到的华威里克第二天,我决定去正式拜访教授。第一天晚上我没能很好地入睡,这很不寻常,因为我十分擅长适应任何床铺,再粗糙再简陋的房间都不会防止我在一整天的赶路后呼呼大睡……这次的旅馆房间虽然散发着一股霉味却也不至于漏风漏雨,这个低到不能再低的价格也让我没什么可抱怨的。然而, 那天晚上我却反复地陷入荒诞不经的梦境,其中甚至包括我都忘记了的儿时经历,但又扭曲得好像某种猎奇宗教画。这天醒来后,我不由得把这归结于过分劳累和华威里克阴暗的氛围,这些因素一并对我产生了某种让人讨厌的影响。然而,一种违和感诡异地爬上我的心头,我意识到这个镇子或许是让我回想起了我孩提时代生活的老家——众多这样的海滨小镇在工业城市兴起而不可避免地流失人口过后,如今空剩骨骼,仿佛大海拍碎在沙滩上的残骸。

旅店主人是个一脸厌倦表情的中年红发女人,我在她那里要了一张简陋的地图。和地址两相对照之下,我驻足在半废弃的喷水池广场附近查看了一会地标,随后背朝镇中心向东北部郊区走去。东北部郊区好像有一些工厂,但都遭遇了经济危机的影响,展现出一副苟延残喘着的风貌。靠近海的地方则更为衰败,勉强可以看明白原本小海湾附近的码头构造,还有一座半毁的灯塔座。除了一些漂浮着的破损浮标,我看不到什么色彩鲜艳的物事,更没有海湾附近的白色观景台或者人行步道一类,可见他们应该从来没想过发展旅游业。

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因为大半都遮在他举着的报纸后面,我只看得清楚他头顶的红色帽子和伸出的双手,以及坐在高凳子上晃荡着的双腿。

"先生,医生(the doctor)在里面。"似乎是门童打扮的小孩头也不抬地说,依旧拿着那份几乎遮住了他整个人的报纸,张嘴却是一副我熟悉的伦敦口音。"要我转达什么吗?"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份阿图姆的信,递给了他。"我是来拜访的,有些事……"我嘟囔道,"请你告诉他,把这个给他看……"

门童把报纸丢在一边,接过了信。我终于看清楚,他的身材十分矮小,黑发有些蓬乱,勉强收拢并且塞进了那顶暗红色格子的报童帽里,身穿有些讲究的条纹衬衫和灯芯绒背带裤。我来到这个小镇以后就还没见过穿得如此整齐和干净的人,并且他的异乡口音和尖锐且傲慢的声调一起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诊所……或者说实验室般的地方,让我回想起某种上世纪风格的小说,或者那种以猎奇著称的哥特恐怖小说和口袋读物。天窗呈半个拱形,脏兮兮的玻璃上投射下来些许光线,然而房间里十分灰暗。我看得清在空气中飞散的灰尘颗粒,气氛安静得就像一小间废弃诊疗室,郊区众多废墟建筑的一部分。我踏进门的时候,地板发出了令人警觉的吱嘎响声,我几乎像踩到夹子的老鼠一样跳了起来——幸好我没那么做。我不禁长呼一口气,慢慢踩过满是小推车刮痕的深褐色木地板,跨过没开灯的诊疗室。

穿过诊疗室,我站在了一扇镶嵌着半透明玻璃的门前。门半掩着,我敲了敲门。过了大概五秒钟之后,里面传来了闷闷的一声"进来",同样是一种傲慢且拉长了的伦敦市区口音。我推开门就走进了明显是办公和查阅资料的房间。图书室装修得比外面诊疗室讲究许多也干净不少,豪华的地毯,随意摆放的异国情调瓷器和暗蓝色玻璃器皿,带有鎏金痕迹的木质摆件和漆器匣,我几乎要把这里错认成什么内务大臣的私人办公室了。但这里灯光同样不怎么强烈,主要的暗黄色光源来自于斜对着我的大书桌和壁炉旁茶几上的琉璃罩白炽灯。四下环顾,我看见一个高瘦的男人正伫立在可移动的阶梯上查阅什么书籍。

"我还在工作时间。"他头都没回,背对着我说道。"本诊所现在不接待患者了,你在找什么?"

"……抱歉,我并不是患者。"我的辩白几乎脱口而出,但很快我的喉咙后面就开始紧张地发干。"教授,就像信里说的那样,我是前来寻求帮助的。"

他翻了一页,然后合上书,步履稳健地从十分狭窄的阶梯上快速走下。他随手把红色书皮的读物放在书桌上,但其间一直半掩在昏暗阴影中,直到他走到我面前约两米处站定,我才看清楚他的模样。

如果没有记错,赛特·凯巴教授,我,阿图姆应该是同龄人。然而,他看上去就十分不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没有穿外套或者白大褂,白色衬衫的袖口挽到了胳膊上,然而亚麻色的马甲背心扣子扣得死紧,衬衫扣子也一直扣到最上面。当然,考虑到房间里没有点炉子,我没马上脱掉外套,毕竟十一月的气温还是能让室内的人受不了的,而他的房间里典型地又干又冷。

我对他面目的第一印象是一个阴沉的英俊男人。他栗色的,修剪的十分得体干净的鬓角和半短头发服帖地修饰着苍白,略显刻薄的高颧骨,而没有向后梳起来的前发有些遮住了他的眉间。然而他的一双刚蓝色的眼眸却让人难以忽视,在有些昏暗的房间里像两点磷火一样引人注目,是一种冰冷,无机质的火焰。被这样的目光扫过的一时间我感受到一种被毒蛇活生生吞下的青蛙的恐怖,但那几乎就是幻觉,转瞬即逝——我忍不住拽了拽没熨平的衬衫袖口,竭力掩盖我的困窘。我朝他旁边的桌上瞄了一眼,看见一个银色的圆型托盘,上面正放着我托门童送进去的那封信。

"我是……阿图姆的朋友,那是他的介绍信……"我吞咽了一下口水,干巴巴地解释道。

"我还没看过那东西。"教授冷漠地说,捡起银色小盘里的信件,"你等一下。"

他从一旁具有异域风情的小搁架上取下一把银色小刀,我注意到把手上面除了蓝色丝带还装饰着铜质兽头,像是某个东方国度的物件。他用关节分明的瘦削手指捏住小刀,快速地裁开了纸张,取出信封里的物事。这封信是阿图姆使用的那种米白色的厚信纸写成的,正反两面甚至还有他徽章的印花。我此时才看到,教授手上硕大的一个戒指像是某种图章,虽然和阿图姆的完全不同,还是能从上面"S·K"的花体看出那大概是教授自己使用的徽章。我突然感到十分想笑,尽管我知道此时绝对不是笑出来的时机,这更像是尴尬到极点再加上有某意外临门一脚激发出来的那种笑意,我拼尽全力才憋了回去。看来阿图姆和这个教授能成为朋友也不是没有道理,或许某个地方他俩才十分相似。他很快地读完了那封信,然后看向我——我屏住了呼吸。

"理由我大概清楚了……这个……惠勒先生。"他慢条斯理地说,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我对任何特殊病例都有兴趣,这也并非第一个我所收治的特殊病人。虽然没有完全的把握,但从症状来看我认为令妹的病是能被治疗的。"

"——真的吗?!"我高兴地叫了一声,但为了看上去更有礼貌一些,我努力忍耐住自己的兴奋劲儿。

"事实上,我在本地治愈过好几例类似病例,毕竟我来到这里一开始也是由于想要得到这种眼疾相关的资料。"他放下了手中的信,用一种傲慢又有些自傲的口吻说,"我不能做太多保证,但既然是这样的情况,我可以做些对应治疗。"

"……谢谢你!"我狂喜地叫了起来,伸出手要去抓他的手握一握,但中途又硬生生地收回了手,因为教授面露一种古怪的神色,我顿时察觉到我有些过于激动了。再加上之前紧张之中激发出的笑意,我脸上想来变成了某种癫痫发作般的扭曲表情,想来是很让人好笑的。"谢谢你,教授……"

他端详着我的表情,突然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不必谢我,惠勒。我当然不是想要无端做个好人,但毕竟是老同学的请求。不巧的是…我现在手头正有些工作没做完……"

我有些无措地绞着双手站在他面前,而教授只是停了一会继续说:"不过,我相信令妹的眼疾并非急症。我本来就计划在圣诞节前去一趟伦敦……如果能有些人手帮忙的话……"

"……只要是我帮的上的事情……"我急忙补充道。

"也不算特别麻烦的情况,在我去伦敦期间,你可以先寄住在我现在的寓所。"他说,"只需要帮我记录一下某些研究品的情况,我正缺人手……你也可以在这小镇散心几天。"

"我……"在给妹妹做检查期间,我当然还是想要陪着她的,但教授的请求又似乎不好拒绝,更何况我是求他帮忙,这点友好的要求几乎算不上什么代价,因此我说不出别的话来,空气里弥漫开一种令人悲哀的沉默。

"别急,惠勒。圣诞节后我和你再去一趟伦敦再检查一下病人的情况,没什么可担心的。"他十分独断专行地说,嘴角依然有种古怪的微笑,但并不是特别令人生厌的那种看不起人的笑意,而是某种我并不了解的想法在影响他。

在我最初的一部分记忆里,教授给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我隐隐约约有些为他直呼我姓氏的语气感到不快,但在对方意外的直言直语中这似乎算不上什么要事,何况我求他办事用俗话就叫,被捏住了软肋;我应该担心的是他会不会对这个"软肋"以重拳击打,而非这种无关紧要的小细节。现在想来更可怕的是,站在他面前的感觉混合着各种情感,在故乡的海边差点溺水的时候,躲在地下室听到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的父母的尖叫声的时候,以及握着酒瓶藏在柱子后屏气凝神等父亲撞开门来殴打我的时候。我想起童年最痛苦的部分,并且如今即使成人也只能再度体会这份窒息。事实上,我特别担心阿图姆说过的他古怪的性格,更担心看到我的窘迫样之后会被羞辱一番,或者被干脆地拒绝。话到这里我生怕他再改变主意,连声答应并不停地道谢,就像个会点头的小木偶一般,几乎忘了我怎么跟着他走出房间,以及我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都讲了些什么。

直到跟着教授坐上轿车离开的时候,我都没说出来什么像样的话。我并不惊讶他作为一个富裕过头的人会拥有自己的车或者司机,但他似乎理所当然地坐上了驾驶座,亲自行驶起这辆黑色的漂亮小车。我坐立不安地在后座上换着左右腿交叉的姿势,几乎没心情看窗外的样子。等我注意到的时候,我们已经开到郊区外,进入了农场和野地间的土路上。我猜想那附近应该是某些农场,但比起我对乡间的印象,与之相接的天空有些灰暗,土地也仿佛被这样的黯淡浸染了一般笼罩着枯萎般的色彩。我口干舌燥地看着窗外,泛起一种更加剧烈的不安。

到达悬崖附近的时候,车在教授的宅子面前停了下来。这栋建筑风格十分奇怪:它有哥特式或者巴洛克式的顶和阳台,却有些罗曼式的底部构造。我说不上那些更古老的雕塑风格到底是撒克逊式还是罗马式。从院门进入前庭的小广场与喷水池后,可以看见这栋咄咄逼人的中世纪混合维多利亚风格的奇怪大宅那灰褐色的前门与黄铜把手。左侧,就在塔楼的旁边,延伸出一侧还没修缮完成的矮山墙,一直延伸到顶部已经倒塌的一间小教堂模样的石质结构。我想起之前那个外来人店员跟我说过的这里曾是修道院一类的话,从悬崖上往下看去可以看到大部分镇子的全景。

"阿图姆没有和你说过让他直接来这里等我吗。"教授慢条斯理地取下手套,从口袋里拿出一把硕大的旧钥匙。

"你没跟他说过你买了新宅子。"我说。

“确实,我确实没有专门跟他提过这件事。”教授点了点头。“我决心买下它也不过是三年前的事情。”

"什么使你买下了它?修复它大概需要很多钱吧。"我有些好奇地问,从后面探出头,收获了教授瞥来的一眼。

"情感上的原因是这是我祖先的老宅。"教授干巴巴地说。"实际上的原因是……这里有一些历史价值,尤其是它作为修道院时期增加的石质结构。过去甚至还有罗马时期的祭坛在这。"

"罗马……?"我说,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愚蠢。

"我们的构成历史总是避不开他们。"教授打开了门。我有些庆幸他没有嘲讽我的历史课水平——教授给人的感觉太不像我的同龄人,反而更像是个随时会考你一考的长辈或者老师。真是的,我为什么要怕他呢!何况这是阿图姆的朋友……想到这,我在心里对自己嘟囔了几句,跟着他走进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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