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说出满江红三个字的,肯定是穿越者。
偃狐开始理清思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世上还有别的穿越者?不止我一个?
古卷也不止一份?
他早就疑心这个世界不止一份古卷。
无终古卷被鳞宫和玄廷盯上这么多年,被列为重宝之中的护肤宝,隐秘之中的战斗机。
可是世上大国有七处,这里头却没有见到其他大国的身影。
有可能的就是,他们也有各自的古卷,所以不假外求。
古卷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些人莫非都是我的老乡?只有穿越者才能练成古卷?
也不对啊。
否则的话,归时说出满江红的时候,应该就会上演一出‘卧槽,你也是’的认亲大戏了才对。
慢着,万一是歪果仁穿越的话,听不懂满江红也是可能的。
又想了一阵,偃狐谨慎地否定了这个猜测。
本来觉得归时有嫌疑,太熄和梦唐也很有可能是穿越者。
但认真想想,又不是这么简单。
古卷都在这个世界传承多少年了。要是每次都是异世界的灵魂进入,这个世界应该会留下不少痕迹才对。甚至在玄廷和鳞宫这些追索古卷之人的眼里,早就会把穿越者视为常识,应该要有些蛛丝马迹流出。
可事实是在偃狐能会想到的记忆里,没有找到多少被穿越者改变过的痕迹,也没有任何关于穿越的情报。
这让他倾向于认为太熄和梦唐都是本地人,并非穿越者。
所以是我和归时比较特别?
这要再上船一次才能确认……不知道要怎么上不系之舟,我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啊。
还有。
归时见过我写的满江红,也就是说他知道是偃兵书写的,那现在他已经开始怀疑我就是无终了吧。
他应该会来主动接触我。
此时天光大亮,晨曦的光明只有少许能透入厚重的门窗。
偃狐步出房门,站在庭院之中。
树上有知了声声催促。
云下飞鸟掠去无痕。
端凝着来之不易的夏阳,他默默站了好一会儿。
真的有老乡啊。
……
……真好。
偃狐又站了一会儿,刚想回屋换件衣裳,眼角余光往庭院里的石凳上扫了一下。
差点没把他吓得心脏骤停。
但见就在他站立了许久的庭院里,有个陌生人坐在与他相距不到十步的石凳上,好像已经坐了很久了。
而他毫无察觉。
那人一身淡蓝色的衫子,约莫二十多岁的样子,面目算得俊朗,而狭长的面孔和稍嫌细长的眼眸里流露出几分凉薄残忍之意,让人见了不会想要主动结交。
他独坐在石凳上不知多久了,手里拿着一只青绿螳螂正在把玩。
没这么快吧?
才想到他会上门接触我,这就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该用约定俗成的‘奇变偶不变’来做开场白的偃狐稍微犹豫了下。
那人面对着偃狐,淡淡笑道。
“公子以为,玄廷真就这么两个蠢货么?”
艹!!不是归时!
是原光曙和堂夏的上司!!
他们俩回头摇人了!?
不,昨夜他们吓成那样,应该不敢随便行动。
应该是留影石断了联系,激的这人出手了。
像是印证这番猜想,男子笑吟吟地道。
“当年公子一卷兵书气死圣人,与雷惊羽并称我国天骄栋梁。其余人无不瞠乎其后。我鳞国青年俊彦的才名,都让您二位给夺完了。”
他说得慢条斯理。与他手里正在竭力挣扎的螳螂形成强烈对比。他一手按压着虫背,一手缓慢又细致地撕裂着螳螂的脚。眼神之中掠过一丝折磨弱者的快意,嘴角笑意更盛。
“我断同和不服气,今日倒是想领教领教。”
男子抬眼望来,气势直直地架来,犹如一柄贴颈快刀,未伤肌肤已激得寒毛倒竖。
断家,是月城的望族。地位不在偃家之下。
断同和,是鳞国世家之中少年成名的修者,本来也是年轻一辈的天才人物。
但光芒被打压在雷偃两人之下多年,早存在争名的心思。
脑海里闪过这些情报后,偃狐连想跑的心思都没了。
这人是第六阶的修者,跑只是做靶子。
偃狐收敛心思,对强大的气势熟视无睹,淡笑道。
“真是稀客,断公子别来无恙了。”
金城月城遥远,断家和偃家不算世交,但彼此的子弟幼年时还见过几面。
断同和见偃狐没露出什么破绽,不耐道。
“你倒是真看不起人呐。把我也当成了骊藓司的走卒来糊弄?”
偃狐摸不透他的意思,糊弄道:“骊藓司?嗯,倒是有些熟悉。原来那两位是三鳞司专责情报的骊藓司门下行走,难怪一表人才。”
“你骂人倒是越来越高级了。不过我不是令海愁,不会被你这么气死。骊藓司和我们应辰司互不相属,你骂的那两个蠢物跟我可没半点关系。”
应辰司是三鳞司里专门打硬仗,最能攻坚的一司,本身地位超然,位居三鳞司之首。应辰司的司主蒙痴迷,是玄廷的三位圣人之一。实力超然,野心素巨,是位当世枭雄。
偃狐想起了这些,才发现事情比想象中严重太多了。
不是玄廷不办他,而是要办他的人,居然是位圣人。先头派那俩来试探虽然不知是何缘故,但断同和,才是真正的玄廷使者。
他站在门口,背梁骨却一股寒意上升。
无终古卷就在背后的房间里,无遮无掩,只要断同和愿意搜,立刻就是人赃并获。最惨的是他连跑都跑不掉。
偃狐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容,仿佛没什么大不了的,早就知道断同和会来似的。
“我说断兄看着如此雄姿英发,原来是入了三鳞之首的应辰司,看来是步步高升,财源广进了。”
断同和倒像是没听懂他的讽刺,傲然一笑。
“我如今已是应辰司的副堂主。”
三鳞司每一司部麾下统属三堂,每堂有正副堂主一人。断同和如今是副堂主,按衔头是玄廷里五品的官衔,按地位是应辰司里算得上前六的人物。难怪嚣张得要上天了。
“嗯,那真是恭喜了。今日断兄清晨来找偃某,是来要贺礼吗?”
断同和忍够了他的矫饰虚文,气机微动,手中的虫子湮成飞灰。目光一瞪之下,偃狐犹如被数条精钢锁链层层锁住。
“偃兵书,少在我面前装样子了。你当年施计诈走了古卷,担心被我等追查。这几年不断在各地闯出名头,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其实你躲起来修行古卷,现下终于修出了岔子,是不是?”
他语气之中难掩兴奋,似乎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
“原来是这样。”
一身白衣的偃狐依旧站在原地未动,面上挂着清冷的笑容。
“难怪断公子敢上门,原来是想趁着我修出了岔子,趁机收拾我这废人了?”
“你连一个祸病都打不过,还敢在本公子面前逞威风?”
断同和站起身来,面上露出狞笑,手扶一柄青刀。
“你不将古卷交出来,我今日便剐了你,你也只有生受的——”
“祸藏天地。”
这四个字入耳,如同雷霆霹雳,断同和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
“你说什么?”
“祸机藏于天地之间,故而修行的第一阶,便是要观察世上的祸机。能见此者,可谓‘祸阶’。”
偃狐所说的都是些修者熟知的基本心得。
可涉及九阶的心得,全都受束缚于灵誓,是无法宣之于口的。
除了一种人例外。
断同和神色一刹数变,震惊嫉妒悔恨恐惧兼而有之。
“你、你……你这,偃偃偃兄,我、小弟我……”
能违反九阶灵誓的,只有超凡入圣之人。
偃兵书不到二十岁,如何便成圣了?
可事实放在眼前,他又不得不信,连退了两步,颤声道。
“小弟不懂事,当面得罪圣人,我……我……恭喜偃兄了,刚才小弟是说着玩的。”
偃狐始终微笑着,只是眼中殊无笑意。
“小、小弟少陪了!”
“站住。”
断同和立刻站住,当真比被猫盯上的耗子还乖。
偃狐缓缓说道。
“骊藓司为家国筹谋,刺探情报,乃出自一片公心,偃某人识得些好歹。跟原兄与堂姑娘便不计较了。你断同和是什么东西,当我偃府也是你随意来去的地方?”
即便被骂,断同和也不敢露出丝毫怒容,低下头去致歉道。
“公子、公子说得是,是小弟冒犯了。”
偃狐瞧了他一会儿,嗤笑一声道。
“把刀留下。”
断同和的佩刀是一柄上好的法器,自然是珍贵的。但跟性命相比,也就不算什么了。连忙将其摘下,规规矩矩放在桌上。
同时心中还有些怪,这偃兵书当真如此大度,要了这把刀就算?莫不是其中有什么猫腻?
眼珠子转得一转,刚才远遁的心思淡了些,打起了就近观察的主意。以免是偃兵书用了什么手段唬人。
刚要告辞,偃狐却说道。
“我说你可以走了么?”
——果然放我不过!
断同和家中长辈娇生惯养大的,向来是心高气傲,瞧不起旁人。背后更有断家和三鳞司撑腰。再怎样怕死,却不会甘心一直默默受辱,下定决心若偃狐敢让他自残躯体或者更过分的要求,就与他拼个玉石俱焚。
偃狐却说道:“回去告诉你家蒙大人,我约他喝茶。”
这厮!
这厮当真狂妄已极!!
蒙痴迷是镇守天京玄廷圣人之一,执掌三鳞司,位高权重,连鳞君都礼敬三分。
这偃兵书就算也成就了圣人,无论实力还是地位都还差得远,怎敢如此无礼?
但这是圣人之间的隔空斗法,他一个六阶修者夹在中间,只有变成肉泥的份。
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闷着脑袋,身化流光便闪了出去。
断同和就这么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
与他对峙的偃公子依旧站在原地,面上兀自挂着淡淡的微笑。
笑得脸都硬了。
这他娘的,如何是好啊!!
为了保命,多大的牛比都吹出去了。
下次蒙痴迷真来了,我跟他说约鳞君喝茶?
得想个对策。
这再来一次,我人就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