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做冬之霜。
是全金城最严肃的男人。
从幼年立志习剑以来,他过着每日修行的日子,雨雪不缀,从不间断。
今日也一样。
管家端入早膳的时候,他已衣饰严整地坐在榻上吐息。
“少爷何必如此勤苦。整个金城之内,少年一辈,还有谁是您的敌手。”
眉目英俊的青年睁开眼睛,整个人如同霜雪里淬出,眸中带着一抹锋寒。
“修者的强大,不仅在于修为阶别,更在于内心的锤炼。没有这一点,无论修为强弱,皆不足为惧。”
冬之霜每日准时用膳,准时修行,除非有要紧急事,从不破例。他端过简单的餐食,如每一日一般,细嚼慢咽,依照相同的顺序夹菜,进食,最后方才用茶。整个过程仿佛是有版照刻,不但是用餐时的安静,连看得旁人都觉枯燥的动作也是每日一模一样。
这个时间里管家一直站在一旁伺候,不发一言,似是早已习惯了。
冬之霜饮茶漱口,将杯子都交还给管家,方才继续说道。
“似那断同和,修为与我同阶,但处处倚仗家族长辈,离了断家就像是连刀都拿不动。纵然入了虎林,雏鸡一只而已。而有些人,即便修为低微,却是不掩其质,遇强越强,横暴不可挫其志。这样的人,比断同和之流,要可贵得多。”
“少爷说的这样可贵之人哪里能有多少呢。老奴想可着整座金城,也只您和偃家二公子而已了。”
提及偃家二公子,冬之霜点点头,略有些佩服地道。
“偃兵书我也听说良多,那是一位奇人。我的‘孤云出岫’交给旁人去养护,通常长不过一月,短则七日。交给他却已经数月了。想来是偃公子有诸多想法,又或是看出了我佩剑之中的毛病,故而如此。所以我也不敢催促。要是有机会能见上一面,请教一二就好了。”
“少爷,您识英雄重英雄,冬家有您这样的少主人,真是……”
感慨的话还没说话,门外有人规规矩矩地敲门三下,禀告道。
“少爷,蟠明司有联络,官道出了事,想请您出手。”
管家本能地道:“少爷又不属蟠明司,这些人真是没规矩。”
冬之霜却阻止了老管家。
“无妨,蟠明司戍卫官道,此举是为公事。我既身属玄廷,是该做点事的。不可被门户之见左右,为私欲所乘。”
管家听得汗颜,冬之霜起身道。
“答复蟠明司的大人们,冬之霜领命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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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行动的前夜。
山洞里。
偃狐满脸严肃,对灵映雪说道。
“要达成我们的战略目标,需要用上道具。”
他已将破坏长明灯的计划说了一遍,现在说的则是行动细则。
“但由于手头拮据,我只有这两个玩意。”
七情笛和猛丹。
灵映雪的目光冷漠无情。
诶!别这样啊!
我是有用意的啊!!
但还没等偃狐解释,灵映雪只思考一瞬,忽恍然道。
“原来如此,猛丹不止是能有不正经的功效,也能让血脉贲张,情绪亢奋,让人短时间内忘记恐惧。还会有体力增强的错觉,在战斗的时候也是有效的。”
灵老师懂得是真多啊。
比我说的还要详细。
我也只是略微想到了一点,她都把理论知识说完了。
“不过战斗时候身体本来就处于紧绷状态,猛丹的功效可能会打折扣。这点增益,恐怕不会让结果改变多少。公子您……”
“是,我也想到了。所以这时候就需要加上七情笛的辅助了。灵儿,你会吹笛子吗?”
时间回到现在。
远处笛声徐徐传来。
已击碎了长明灯的灵映雪片刻不敢耽误,拼尽全力,稳着即将倒下的身躯,奏响七情笛。
七情笛有挑动情绪的功能,配合适合的曲谱,可以任意挑动七情。偃狐的原意是就算只起到跟猛丹类似的作用也无妨。可没想到灵映雪还真的会吹。
她选择的是舒缓情绪的曲子。
那笛声悠悠扬扬,与战斗的激烈丝毫不相称。
这样选择的用意是让偃狐紧绷的状态稍缓,猛丹的功效可以正常发挥。而另一边则是减少祸兽的战意。这样的增益并不能说是关键的,能起到致胜效果的。但原定计划也不涉及胜负。
只是要将战斗的时间拖长,长到援军抵达。
灰狼同样接受着笛声的洗礼,身体不自觉地开始缓滞,对方却是越打越凶狠。
偃狐一口气把所有猛丹都吞了,此刻眼睛红得吓人,连转身要走的念头都抛下了,追着狼尾巴挺剑就砍。原本稳占上风的祸兽居然只有逃走的份。
眼看情势偏向己方,灵映雪的心逐渐放下。
只要等到援军赶到,这头祸兽就不足为惧了。
而转变就在这时候发生。
偃狐跟祸**战良久,已有多处淌血,此时动作激烈,偶然间,甩起一滴血去。
而灰狼张口叫唤的时候,无意识间,则接到了那一滴血。
祸兽的眼眸深处,蓦地,有了凶芒闪动。
本来不住后撤的灰狼忽然朝天嚎叫一声!
那狼嗥不但覆盖了笛声,还让举剑的偃狐再度吐血。
灰狼反扑了回来!
所有的胆怯在此时转为狂暴,不但盖过了笛声的舒缓,也盖过了对剑锋的恐惧,就像是服下猛丹的偃狐。
只是灰狼如今的状态,却比偃狐要疯狂得多。它似乎受到了来自身体本源的呼唤,那对它来说是致命的诱惑。哪怕前面是悬崖,它也照跳不误。
不知为何事情会演变到这一步,计划至此彻底破产,唯有寄望援军神速。可谁都知道才击碎长明灯不久,再快也还需要一段时间。
举剑红眼的偃狐没有其他选择,只能与它厮杀。
那交战的仿佛是两头野兽。
灵映雪此时再拼命吹奏笛声,已起不到任何作用。
灰狼固然是被刺得多处挂彩,偃狐却是受伤严重得多的一方。少年裂衣溅血,剑锋却没有一刻停下过。
遭到祸兽那一嗥,他已从狂乱的状态里醒觉过来。此时支撑着他的,只是一股不可败亡此地的心气而已。
但看上去,他却比灰狼更狂。
理智和狂乱不断交织。
脑袋高速运转得像是起火了般,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状态在不断下跌,体力已接近枯竭,再继续出剑也伤不了对方。何况现在的灰狼已经不是靠恐吓能对付的了,只能血战到底。
面对死局,偃狐一边维持着堪称疯狂的出剑,死撑着不让战局崩溃,哪怕每次的代价都是让伤势再严重一些。而另一边,他却在脑袋清晰地做着某个尝试。
这尝试他不知道会怎样,却是现在的局面底下,他所剩的最后手段。
每一度再次出剑,他都感觉自己可能会就此倒下。没被灰狼一口咬死,只能说是孤云出岫的坚锐不知第几次救了他。
这让他终于撑到了此时。
偃狐眼睛亮了起来。
【狮卧】从他的贪狼剑谱里永久删除掉了。
剑上忽然生出了新的变化。
以及重新充沛的力量。
这是贪狼的第三剑。
此剑侵如烈火,攻势延绵不绝。
采的是荒野猝遇祸兽,其猛烈进攻之凶意,名为【野祸】。
这就是偃狐一直在尝试的事。
他想在战斗之中完成剑补。
当日在偃府里他曾在战斗之后总结战斗经验,而获得了两剑。
此时他则是要在战斗之中做这件事。
因为剑补不但能让他习得新的剑技,还具有关键的,恢复体力的效用。
这样做的风险非常高。一来他不确定这是否真能做到,也不确定新得剑技的威力,二来则是可能根本撑不到剑补结束。
然而现在的【野祸】,说明了他的拼命是值得的。
力量重新涌现的偃狐,晃动剑锋之间,祸兽被削得血甲片片飞落,再硬挡下去,只怕被削成个骨头架子。至此再不敢战,怒吼一声转身逃了开去。
“你他妈还想跑!!”
偃狐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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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之霜一到地方,除了碎了一地的长明灯,就看见一个一瘸一拐的少年,持剑正在追杀一头慌不择路的祸兽。
“……这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