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节语文课。
宋杏把批改好的试卷分发下去,说是试卷,其实就是作业,高一就拿试卷当作业,这就是省重点的日常。
发到沈子浦这里时,她敲了敲桌子,说:“不错,进步了。但,注意那些基础题。”
她一语双关,既赞赏了进步,又提醒了不足。沈子浦点头.
宋杏的眼神往下一瞥,移向下一位同学。
沈子浦仔细检查试卷,发现有几个明显的错误,正是宋杏所说的基础题。他轻轻敲打着自己的额头,心里有些不悦。
在他更正后半张试卷时,沈斓趁机探过头来,悄悄一移,开始检阅他的上半张试卷,她严肃地说:“这个错误很愚蠢,苏澈的‘辙’,怎么会是车前的扶手呢?它指的是车轮滚过后留下的痕迹。”
这位女孩语气比老师还更老师,让沈子浦一愣,那种被突然点名的尴尬和惊讶交织在一起,让他的思绪一时间乱了阵脚。
抬头却看见他的同桌红润的唇微启,好像随时会开出一朵格外聪明灵动的笑靥。
她在笑啊。
莫名突然让他想起热恋时期的姜溶,也是在一本正经地批评他时露出灿烂的笑容。
姜溶很爱笑,她笑着向他伸手,笑着向他告白;
笑着将他囚禁,笑着将刀捅入。
沈子浦使劲摇了摇头,往事不再。
似是要消去刚才的抑郁,他突然想逗逗这位小沈老师,假意嗤笑,轻描淡写地反问:
“名字真的那么重要吗?”
沈斓放下试卷,正色道:
“当然了,姓名就像是每个人的符号,它代表了我们或往或来的方向,有时候它甚至能显示出一个人的性格。要知道,每个姓名背后都有着父母的情感和期许。”
沈子浦一愣,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接茬,明明是他起的头。
他的名字啊……他其实很讨厌他的名字。
沈子浦这个名字不知道是谁取的,本还以为是“子衿”这种化典名,初中后才发现是没有什么引申用典的,说俗吧也不至于,就是感觉不太自然、通顺,
但是他妈很喜欢,总是念叨。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下,宋杏提着批改的试卷离开了教室。学生们本来三三两两的讨论变得愈发肆无忌惮。
同桌却只是双手托腮,直直地看着他,嘴角微泛起。
“不是名字,是姓名啊,沈同学。”
她在心中帮他纠正,黑白分明的眸子弯成月牙。
少了改姓称呼这一步,孩子名字也更好起......
更重要的是提供了契机吧,能让对方觉得有缘,这已足矣。
沈斓觉得她的双眸、外貌并不像她的名字般多彩,她肮脏的心更是如此,
遇到这位少年前的人生,也只有灰暗可言。
姓名的意义?她嗤之以鼻,她一时间想不出那位妇人是抱着怎样的情感让她出生,又给予她这个名字,或许该问问从未谋面的父亲?
只需要这位少年相信了就好,她便能靠近真正的斑斓,染上色彩。
她想多看看她唯一能看到的色彩,目不转睛。
于喧嚣中,他们之间的寂静显得格外尴尬。
即使心大如沈子省,也觉得氛围有点怪,见少女不再开口,他便抢先一步离开前往姜溶的所在之位。
咳咳,他是有公务在身,宋杏是真能折腾他,叫每个小组定个主题活动,并且让课代表下节课就报告主题。
不经意间回眸,同桌少女似乎仍在注视他,他有点像落荒而逃。
低沉的黑眸更加低沉,低垂的头颅更加低垂。
他赶紧转过视线,暗笑自己被吓到,又不是谁都是姜溶,自我意识别太过剩。
不过他现在就得面对姜溶正主了。
他僵硬又假装漫不经心低来问女孩,想要什么主题,
言下之意,就是你定主题就你来搞定吧,这是他从大学小组作业学到的先进经验。
但没想到他和女孩大眼瞪小眼,两个人确实一时语塞,一个高一哪知道怎么整主题,一个水平更是不允许。
姜溶突然提议:“不如我们来一个读书的夏天?”
沈子浦微微颔首,疲倦应答:“读书?什么书?”
别啊姐姐,不是我们,是您,您的夏天。
“一起挑战些经典名著吧,比如《红楼梦》、《三国演义》,或者……《巴黎茶花女纪事》”姜溶翻着手中的《读者》,眨巴着眼,不像往常一样自然。
她推书的方式真是别扭而新颖……作为高中生还没看过四大名著么,沈子浦扶额,茶花女他倒是听过,卡夫卡还是小仲马写的小说,但是后面加的这个前后缀听起来像什么二流狗血改编。
似是不看他都能知道他心中所想,姜溶转过头正视着他,青丝在夕阳中荡漾。
“那是由文学大家冷红生翻译茶花女而写文言小说,也是我认为最好的长篇文言小说。”她鼓了鼓颊,似是对他的漫不经心不满意。
“不仅文字素养高,而且清代近代作品文言感较弱,容易入门。”
“所以你如果想看的话...呃...可以找我来借,我明天就会带来...”
沈子浦看到这女孩莫名背对他说话,还磕巴上了。
“好吧,锻炼一下我的文学素养。”不过能看到她之认真,沈子浦只能无奈点头。
看书?到时候有的是办法应付。
“可怜一卷茶花女,断尽支那荡子肠。”其实并非本书所出,但是更负盛名。
调整状态,回过头来,姜溶轻轻叹了口气,托腮沉思。“的确,不过也许这就是生活吧,满含喜悦与悲哀。”
沈子浦凝视着姜溶,那一刻,他似乎又看到了熟悉的那个姜溶,复杂而深刻。
“茶花女叫什么?”他倒是想起与同桌之间的话题,有一个点子可以调戏调戏这位文学少女。
“玛丽·杜普莱西,单说名字就是玛丽,”她娓娓道来,
“茶花只是那些…嗯…登徒子的戏称,其实带有贬义,西方名字的含义,倒是更难考究,各种俚语转换而来的祝愿吧,我也是不太清楚。”
她突然顿了顿,那双浅色棕眸正视着他,似是一时词穷。
“你的名字,我也是如此。”
言罢,似是等他发话,浅棕双眸平和直视,恬静优雅。
他又是完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