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6年 1月30日 19:00
“...我大概了解了。”
听过了我们的叙述，坐在我床边的丽洁妲尔轻闭双眼，点了点头。
夜晚已至，时之翼于我的房间中再度相聚。
“家族的人有问你们什么吗？”
“都是有关旧魔异闻与那个水怪的事...我跟赫梅都想办法糊弄过去了。”
丽洁妲尔叹了口气，往后倒在床上。
“赫梅小姐，你的伤...已经没事了？”
卷提斯看着眼前已经完全痊愈的赫梅，感到大为震惊。
“我没事，不用担心。”
而赫梅只是简单地摆摆手，随后用右手揉了揉脖子。
“赫梅小姐的治愈魔法...可真厉害啊。”
“...或许吧。”
...模糊不清的回答。
赫梅稍稍撇过脸，似乎是埋了些许心事。
不过，目前也不必深究。
“威尔。”
我听到了丽洁妲尔的呼喊。
“怎么了？”
转过头，才发觉她此时已经坐起身，正认真地看着我。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菲尼尔的事？”
她向我抛问。
我注意到其他人也随着这句话看向了我。
“...隔墙有耳。”
而我简洁地回复道。
“...”
言罢，众人皆探了探四周。
“不用紧张，我早在进入房间前就提前布置好了空气魔法屏障。”
丽洁妲尔平复了众人的警惕。
“还有就是，我想找个好时机以告知全员，不过这个想法没有成功，之前那个水怪打断了我的计划。”
“这倒没什么，只是...”
丽洁妲尔稍稍皱眉。
“我有些担心你。”
“什么？”
“你总是过早地意识到什么，随后做出行动，我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她蓝色的眼瞳中映出她的哀伤。
“我再也不想...”
“我不会的，丽洁妲尔。”
我摇了摇头。
“不要为未知而恐慌，不要为过去而哀恸，我们仍在你的身边。”
我平静地说着。
“悲伤绝不适合你，丽洁妲尔。”
说罢，我目光扫过身旁的同伴们，随后，我们皆默契地笑了笑。
“...哈。”
丽洁妲尔别过脸，整理了自己的心绪。
“油嘴滑舌。”
她轻笑着扶了扶额，站起身。
“好吧，这次就放过你吧。”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么，现在就把事情都整理一下吧。”
她抱起胸，低头思考片刻，然后摊出了一只手。
“最开始，我们本是留在宅邸与艾丽琳大小姐交流情报，而威尔与赫梅前去与那个名为菲尼尔的神秘女子作接应，以寻找旧魔异闻。”
她清晰地诉说着。
“而在你们见到她之后，她却留下了一连串晦涩的话语，不仅清楚我们整个团队的底细，还提及了那旧魔异闻与赫梅身上的魔力相关，最后...暗示了图蕾娜的魔力紊乱，对吗？”
她的视线扫过我与赫梅。
“没错。”
赫梅率先做了回答，然后补充道:
“之后，洪水大作，我跟威尔迫不得已躲进了一家咖啡店，之后，在咖啡店的天台上，在看到丽洁妲尔你与芙丽丝的身影后，我被水怪引发的乱石击中，之后便没有了意识。”
赫梅说完，便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神情有些严肃。
“接下来就请让我做补充吧。”
卷提斯提议道。
“丽洁妲尔小姐在意识到水怪的到来后，便带着我与芙丽丝小姐飞往城中，期间，我们注意到了已身负重伤的赫梅小姐，我遂前去帮忙，而丽洁妲尔小姐与芙丽丝小姐则选择前去压制水怪的行动。”
卷提斯语毕，接下来便轮到丽洁妲尔了。
“嗯，正如卷提斯所说，我与芙丽丝接下来便前去将其击退，随后，我们发现了它在逃离前的地方留下了有关图蕾娜魔力，然后，芙丽丝便想着用记忆魔法进行剖析...”
兴许是照顾妹妹的情绪，她没再说下去。
但...
“...我失误了，被那股魔力卷入其中，就这么引致了记忆术式的失控。”
芙丽丝却平静地补全了丽洁妲尔的话。
“啊...”
两人不由得四目相对，一方细腻谨慎，一方平静如水。
...芙丽丝非常坦然。
有时，过多的细腻反而会愈加刺痛。
而这份笨拙不会出现在丽洁妲尔身上。
一切尽在不言中。
“...嗯，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就不太清楚了。”
她的讲述结束了。
轮到我了。
“在与赫梅一同逃至天台后，我被水怪的风浪冲了下去，掉到一处巷子中。”
我指了指自己还没解开绷带的头。
“我就是在那时摔破了头，万幸，并没直接摔断脖子。”
我语气尽量放得轻松。
“之后，菲尼尔出现在了巷子中，将我扶起，要带我前去丽洁妲尔与芙丽丝那。”
“...等等？”
丽洁妲尔打断了我。
“你，其实是她带过去的？”
“没错。”
“怪不得，我一直对你突然出现在那感到极其困惑。”
看来这算是解了她的一个疑问吧。
“但，她为什么要带你过去？”
丽洁妲尔引导道。
“...说实在的，她讲得很晦涩。”
我叹了口气。
“她向我强调，我必须及时到你们那，不然就会影响‘命运的进行’，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现在来看，指的就是芙丽丝魔力紊乱一事了。”
我解释着，随后看向赫梅与卷提斯。
“且，我中途是有见到赫梅你们的。”
“...什么？”
卷提斯有些惊讶。
“我看到了你抱着重伤的赫梅，在向群众求助。”
我感到一阵愧疚。
“那时，我无能为力，且我害怕若我真的耽误了她口中‘命运的进行’对丽洁妲尔她们的影响，所以，我选择了视而不见。”
我不想给自己找借口，这就是我的做法。
“抱歉，我...”
我已经做好了被痛骂一通的准备。
“不必自责，威尔先生。”
可卷提斯却打断了我的话。
“做这样的抉择，想必威尔先生也感到无比痛苦。”
他的表情认真而真挚，予以我他全部的信任。
“嗯，我同意卷提斯的观点。”
没想到的是，赫梅居然也开口了。
“当时的情况瞬息万变，谁也无法保证那个菲尼尔所说的是真是假，为防止更糟的悲剧产生，做出选择无可奈何。”
赫梅看向我，眼中并没有对我的怪责。
“...我没有想到你居然一点也不怪我。”
我如实说道。
“别忘了，在魔法协会那一战中，我的命可是你救的。”
在赫梅淡灰色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她对我的信任。
“...”
我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这很奇妙。
我做好了面临指责的准备，但却得到的却是谅解与安慰。
...这是为何？
“而且，你的确是阻止了那个所谓‘命运的进行’。”
一直沉默着的芙丽丝，也在这时开口了。
“没有你，因我的失误而产生的记忆术式无法停止，最终很有可能会遍布全威尼斯，就此终结了我们的旅途...”
说到这里，我注意到她平静的表情下暗藏的懊悔与无力，随即，我的目光落到了她攥紧的拳头。
“...”
但，她又放松了手指。
“总之，你没有错...接下来轮到我讲述吧。”
她把话题转移，再次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我原是想通过那属于图蕾娜的魔力以找寻她的记忆，但我失败了，我没能掌控住那股魔力，于是，那股魔力便以我为媒介而引发了魔力紊乱，之后，我的意识落入记忆幻境，也几乎是与此同时吧，威尔也这此时，因自身的魔力适应性进入了我的记忆幻境中。”
她双手抱胸，似乎是在边回忆边讲述。
“换作一般情况，我自身是可以调整魔力紊乱的，但在当时，图蕾娜的那股魔力占据了我的身体，使我只剩意识可自由操控...我几乎无能为力。”
她鲜有表情的面容上眉头微皱。
“幸好当时有威尔在场，他替我消灭了于记忆幻境中显现的水怪，阻止了魔力的控制，这才让我重新夺回身体的控制权...而，仅只是图蕾娜残存的一抹魔力便已经如此惊人...很难想象，她此时的魔力紊乱情况究竟有多严重。”
放下手，这代表了她的话已尽。
“...”
沉默。
“...芙丽丝。”
片刻后，丽洁妲尔稍稍抬起头，轻呼芙丽丝的名字。
“我在听，姐姐。”
芙丽丝的视线对上丽洁妲尔。
“你用记忆魔法接触了图蕾娜的魔力，那...”
丽洁妲尔犹豫地止住了话语，手指交叉，看上去有些踌躇。
但最终，她如鼓起勇气般，向芙丽丝说道:
“那，你有看到图蕾娜的记忆吗？”
“...！”
而在听到丽洁妲尔的询问后，芙丽丝的神情便骤地多了一层忧郁。
我察觉到，在她克制平静的外表下，那炙热的内心无比颤抖。
“...有。”
良久，她才从说出了这个词。
“...”
丽洁妲尔没有言语，只是看着芙丽丝的眼眸。
她的眼神里，含带着某种期盼，也带着难以察觉的恐惧。
而作为叙述者的芙丽丝，便在此目光中缓缓开口道:
“姐姐，还记得吗？图蕾娜一直很喜欢给查斯写东西。”
叙述者的话语轻柔。
“查斯总会有奇思妙想，而我们总会让着他，常常安静地听他说着他那稚嫩而可爱的想法。”
叙述者的笑容如此苦涩。
“图蕾娜的魔法如查斯的奇思妙想般神奇，过去，看着童真的那些不可能因魔法而实现，是我们在这糟糕世界中为数不多的慰藉。”
叙述者的思绪万千。
“我所见到的，便是图蕾娜给查斯写下了‘水人’的那一再平常不过的记忆。”
叙述者的叙述戛然而止。
“那是...我们分散前的事。”
回应者的哀思融于话语。
“也许选择分散，是我此生最大的错误...”
回应者的自责悔恨。
“之后，一切都消散了...仅存的那点微不足道的美好，彻底消失了。”
回应者的哭诉无声。
“...”
之后，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在那蒙受着封印的无数日夜，支撑我不会就此破碎的，是与你们的共同回忆。”
丽洁妲尔轻闭双眼，以难以诉说的悲伤，想要诠明她的话语。
“...我也一样，姐姐。”
芙丽丝遭受的痛苦也无人能理解，唯有其姊妹才可明白这日夜的禁锢。
“但，在我一点点失去与你们魔力的感应时...我真的，真的...差点支撑不住了...”
低垂的刘海恰好遮住了她的目光。
“...只剩下我了，我失去了一切，孤身一人，等待着伊德拉克预言的奇迹发生，同时在寒冷绝望的黑暗中独候。”
她捂住了自己的脸。
“若是...最后，威尔没能推开那道大理石门，将我从那将会联通至消亡的沉眠中唤醒，我真的...”
她没有再说下去。
...气氛坠入无尽的冰冷。
痛苦的分量太重，言语的表述太轻。
仅凭寥寥数语，想要表达这四百年的光阴，实在太艰难了。
而这...也或许就是丽洁妲尔与芙丽丝几乎从不提及往事的原因。
...聊及往事，尽是苦楚。
世界曾带给她们太多恶意，而她们却仍然支起了那近乎破碎的心。
我明白，我不能讲出我于记忆幻境中出来后，所接收到的记忆。
我不愿意再增长她们的痛苦。
“咚咚咚”
与此同时，三声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
这刹那，房间里的死寂得到了一定惊涌。
...什么人？
刚刚好在这时？
门外的人难道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吗？
不...仔细思考一下，丽洁妲尔已经设立了空气魔法屏障，且房间内我很早之前其实就检查过了，结果是并无异常。
“...”
“咚咚咚”
又一次敲门声。
“我去开门。”
卷提斯率先出动。
随后，他向房门走去，一只手触着剑柄，一只手伸向门把手。
“啊...？”
“你们果然在这里。”
颇具少女感的熟悉声音。
紧接着，我看到了门后的人...
“艾丽琳大小姐。”
我说出了她的身份。
“现在时候也不早了，请问您找我们所为何事？”
“好啦，语气不用这么恭维，现在是我是以私人身份来找你们的，而不是‘大小姐’。”
她摆了摆手，摆出一副有些疲惫的表情。
“好...的？艾丽琳小姐？”
卷提斯挠了挠头，还是一如既往具备礼貌地说道。
“可以不用叫我‘小姐’，直呼其名就好。”
“好的，艾丽琳小姐...啊。”
但卷提斯还是习惯性地加了这个敬称。
“...《熙德》中的施曼娜，可也没这么有礼数啊。”
她耸了耸肩，以调侃的语气向卷提斯说道。
“卷提斯的确是这样的。”
赫梅也颇具调侃地说道。
房间内的气氛明显地回暖了许多。
“啊，赫梅小姐，刚才艾丽琳小姐表达的意思也许并不是夸赞的意思...？”
...卷提斯明显与赫梅跟艾丽琳不在一个频道上。
“咳咳，好了，我先说说我来找你们的目的吧，唉...”
艾丽琳边说边非常自然地找到房间中的椅子坐下，其神情的无奈告诉了我她想说的事大概不是什么好事。
“为这件事，我需要延缓寻找旧魔异闻的进度，而且还要推迟我之后许许——多多的计划！”
她在说到“许许多多”这个词时刻意地拉长了声音，随后又跺了跺脚，似乎是在宣泄情绪。
“...是，什么事？”
我向她问道。
“唉...”
她长叹一声。
“我该怎么办才能推掉无聊的联姻，这烦人的家族事宜！”
“...”
“...”
“...”
一片寂静。
“啊？”
然后，便是众人的疑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