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呜——嚯——!”
一声响彻云霄的嘶吼。
霎时,我听到了狂风与暴雨的席卷。
它,应我而至。
没错,没错。
它是...
我最忠贞...
我最美妙的...
文字魔法。
“那是什么...!”
“快...应敌,不,保护船只...!”
模模糊糊,听见了那些人惊恐的呼喊。
没错...
没错!
恐惧呐,痛苦啊!
让这一切尽数降临于你们身上,让你们体会我,姐姐们,还有那孩子的感受!
让你们体会...失去所有“爱”的感受!
“...!”
胸口的剑刺穿我的身躯。
可我感觉不到疼痛。
我在笑。
死亡都无法阻拦...
这份疯狂!
“轰——!”
深蓝色的狂流冲破我所处的刑室,携起我,冲破了布满我血色的囚笼,冲破了雕刻我百年绝望的石壁,冲破了...
...我最深沉的痛苦!
将我带入冲袭向天际的乱流,同时令我胸口的剑被冲刷而去。
“哗...!”
汹涌,但守护我的乱流将我扶至狂风暴雨的天空。
于是...我看见了,那美丽造物的样貌。
以海为身。
因水而构。
那能威压所有的双目。
能嗜杀一切的巨口。
遮天蔽日的躯体。
“呜——!”
我的造物高呼着,迎接我的到来。
啊...如此姿态。
它正是,我最后的杰作。
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
将理性,将懦弱,将哭泣,尽数丢弃。
我,重获新生。
“队长!请下指示!”
“后方的人去保住船只!且利用船上的火炮附加消解魔法攻击这个怪物!剩下的人,随我掩护他们不受攻击!”
“明白!”
啊...
我斜过眼,看向脚下岛屿,那被巨流冲毁得满目疮痍,破败不堪的监狱外,那些匆忙移动,密密麻麻的白点。
白甲骑士。
似乎我的身体也与造物融合,以至于连听力与视觉都变得灵敏。
呵...
拦住?
“呜...!”
身旁,我的造物早已按捺不住,急迫地等待我的指示。
“放心,放心。”
我伸出手,抚了抚它激流涌动的面容。
“按你喜欢的去做。”
我看向那群白色蝼蚁。
“然后...让我好好欣赏,他们被碾碎的瞬间。”
我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感情。
真是奇怪,理应愉悦才对。
“嚯——!”
我的造物发出欢悦的嚎叫,随即冲向那处岛屿。
“快施放保护屏障!”
“是...!主啊,求您守护我们不受侵害!”
暴雨中,那些蝼蚁身前忽然多出数十道道透明的屏障。
哈...原来如此。
所谓的白甲骑士,就是女巫猎人。
“轰!”
尚未砸至地表的那一刻,监牢的残垣断壁便已碎裂无数乱石,借狂风的助推,散落漫天。
“啊!”
部分屏障被乱石冲破,鲜血染入雨中。
“稳住阵型!”
无谓的抵抗。
攻击未至便已死伤...
他们真的以为,仅凭魔法赝品般的法诗,就能阻拦最为深厚的文字魔法吗?
“不要恐慌!”
我的造物已张开了它的巨口,带着狂怒的焰火。
而面对这一切,他们的强作镇定...
“嚯——”
...与这可怖的狂嚎是多么相衬。
“——”
仅是一瞬。
“哗——!”
碎裂的屏障混入深蓝洪流间。
法诗的战线如儿戏般于刹那间被摧毁。
不。
是,他们所站之处,皆已被毁灭。
“啊啊啊!”
惨叫传入耳中。
巨物抛下乱流,在砸至地表的一刻...
将整个岛屿,一分为二。
无数白点被碾去,透明的屏障似玻璃碎落。
深蓝洪流间,血肉横飞。
那被碾碎的甲胄,则随冲击飞向半空,于我的眼前显现复仇的欣喜。
...欣喜...?
我忽然莫名所以地自问。
...真是奇怪。
“不,不要!啊啊!”
看来...其中仍有即使承受如此攻击,也尚存一丝呼吸的虫豸。
而这...
“哈哈哈!”
令我愈加享受这赏心悦目的杀戮!
哈哈...!没错!
没...错...
享受...
...?
内心,涌起一股说不上来的奇怪感受。
但只是转瞬即逝。
“队长,队长!”
“来人!快把水里的人救起来!”
“向那怪物发射炮弹!”
我听到...漏网之鱼的唤声。
视线投向海面。
撕裂为二的岛屿边,风浪与颠簸之中,一支连带两艘船的船队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砰!砰!”
随即而至含带消解魔法的火炮,意图击退我之造物的前进。
“呜——!”
而其威力的确不容小觑,炮弹所经穿透我之造物,使之发出一声哀鸣,于身躯留下无法忽视的缺口。
“果然有效!我们成功伤害到它了!”
“落水者已经全部救起!继续攻击!”
这一幕也似乎令他们的士气大增,甚至连言语间都浮起希望的色彩。
但我仅是居高临下。
因为...
“不过是‘最后的垂死挣扎’。”
他们并未意识到,这只不过是一层微不足道的表象。
“砰!砰!”
重复,自以为是的进攻。
“...”
我不屑一顾,仅是略动手腕。
“——”
下一秒,海面升起水柱,凝和向那些看似沉重的伤口,转眼间便恢复如初。
“什...!这怎么可能...!”
目睹这一幕,那些白甲骑士的语气间尽是惊愕。
愚蠢至极。
以海作体的巨兽,若要令其消解,要面对的将是整片海洋!
“该死!保持攻击,远离那个怪物!”
哦...?冷静的指挥。
看去,是那被称作“队长”的人物,在甲胄尽毁,半臂已失的重伤姿态引领队伍。
承受了毁灭性打击,仍可坚持吗...?
一个念头忽然于脑中显现。
...“亲手杀死所有人”
没错。
应该这样,是的,就是这样。
“呜,嚯——!”
我的造物在激励着我。
它的身躯引出洪流,使我可随时冲至那些自以为能够躲过一劫的船队。
杀死所有人...
我说不上来,但我认为我必须要这么做。
不,不会错!
忘记了吗?被囚禁,被折磨,无时无刻不担忧着姐姐们的噩梦!悲惨地失去,而又重新回想的,那孩子的悲剧!
是啊,为了姐姐们,为了查斯!
复仇,杀死他们!
这是正确的!
“...!”
怒火燃起,好似要将我焚尽。
于是,我义无反顾地踏入洪流。
“那是什么!”
“所有人准备好迎敌!”
太慢了。
“轰!”
狂流的汹涌早已超乎想象,在他们尚未及时反应之际,其船身便因我的到来而沉塌。
“咔——”
被瞬间折断的行船,在木板的断裂声中淹没。
脆弱。
我站于破碎的甲板上,身形由那汹涌的流水簇拥,丝毫不受任何影响。
“居然一瞬间就...!”
语气间,如此熟悉的感受。
侧目看去,在相离并不远的另一只船上,一众银白甲胄的神情上...
“那就是文字魔女...!”
我见到...
绝望。
...真是,无比讽刺般的画面。
曾经降临于我身的无尽绝望,如今正是他们的终局。
“全力向那魔女发动攻击!”
“可那艘船上可能还会有幸存...”
“不这么做,我们都得死!”
紧随而来,是火炮与魔法的轰炸。
可这无济于事。
“哗...!”
所有的攻击都被簇拥着我的水流冲散,令我足以忽视这一切无关痛痒的反抗。
“怎么会...!这个怪物!”
聒噪。
我振臂一挥。
“呜——!”
我之造物呼应着我,接着将身躯潜入海中。
然后,于海岸线涌起甚至能连同暴雨一并遮盖的惊涛骇浪。
不用多久,这份巨浪将吞噬一切。
奠定他们的结局。
“不,不...!上帝呐!”
可远不止如此。
对...我应该,要更加疯狂才对!
要更愤怒,要更残忍!
于是我向他们跃去,落入其甲板之上。
“该死的魔女...啊!”
一只可怜虫向我发起了攻击。
而在尚未接触到我之前,甚至我还没看向他前,我身旁的水流便已将所有接近者碾碎。
“跑!快跑啊!”
他们神情愈发难看,开始慌不择路地逃跑。
“稳定...!可恶,给我冷静下来!”
队长的指挥早已无用。
他们已被恐惧击碎了心灵,只是一帮无处可逃的猎物。
绝不怜悯。
这便是,他们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前进。
“啊啊啊!”
无数人的惨叫。
前进。
无数血的飞溅。
前进。
创造无与伦比的残酷。
直到眼前被血红浸染。
直到杀死所有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
歇斯底里的癫狂,在前进中爆发。
忽略了时间,忽略了一切。
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血色蒙眼。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向有声音的方向走去。
让理性彻底丧失,把狰狞做主导。
这样就可以...就可以...!
可以...
我感到莫名其妙地发抖。
这是兴奋吗,这是复仇的喜悦吗?
啊,一定是!
一定,一定...!
...?
忽然...
那份奇怪的感受又一次出现。
就像有什么话,噎在胸口。
就像我忘记了什么。
不,我不能停下!
怎么能停下!为了姐姐们,为了查斯!
我会杀戮,直到杀死所有人。
直到杀死所有人...
所有...
所...有...
“...”
...真,奇怪啊?
“诶...?”
为什么...
我触碰脸颊。
我在...哭吗?
好,奇怪...?
眼前的血红开始退散。
我回过神来。
“啊...!”
这是...什么...!
在桅杆断裂,支离破碎的,渗入血腥的甲板上...
腿,头部,断裂的身躯,手指,以及已经血肉模糊得无法认清,甚至分辨不了来自身体何处的肉块,遍布毁灭的眼前。
“唔...啊...”
半身不遂,倒于血泊中,已经不成人形的人,还在为苟延残喘的生命作最后的挣扎。
这些...
都是,我做的?
啊...啊啊...
我不住地发颤。
...我不敢再看下去。
简直是...人间地狱。
而...我...我...
我看向了自己的手。
那是,不知在何时沾满不同鲜血,一遍又一遍,毁灭他人的手。
“唔...哕!”
我突然感到一阵反胃。
我想捂住嘴。
但,我自身的肮脏却让我停止了动作。
我只能跪倒于地。
胃里没有任何东西,我止不住地干呕。
“魔...女...!”
此时,一道奄奄一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咳...”
面色惨白的我,缓缓扭过头。
随后,便看到...
只剩半截身子,两条腿及膝盖都被撕烂的人。
他的半边脸完全不见,左腿只有筋腱和部分布料连接着,其截面抽搐,跳动,好像不甘心从身体上抽离般。
但我认出来了他的那身甲胄。
他...是其他白甲骑士口中的,队长。
“你...!咳!杀了我们...所有...”
血堵着喉咙,让其言语黏稠而阻塞。
生命的最后,他绝望而愤怒地紧握着剑,拖着残躯爬向我。
“都是魔女...制造了...世间的,苦难!”
他的声音渐渐微弱。
“给,所有人带来了...天灾,人...祸!”
他奋力提剑。
“因为...你们...!我...故乡...”
话语尚未诉尽。
声音已然停息。
随后...
剑落。
“...”
我怔住了。
一动也不动。
...“魔女”
我曾认为,完全强加于我的罪名。
...“都是你们,制造了世间的苦难,让恶魔杀死我们可怜的人民,给所有人带来了天灾人祸,战争与瘟疫!”
我曾认为,虚伪至极的话语。
...“我与姐姐们都不曾犯下任何罪责,甚至反过来,在我们被这些教士的追杀中身处绝境之际,我们都不曾伤害过哪怕任何一人。”
我曾所想,认为自己绝非魔女的理由。
...“因为...手握强大魔法的我们,可不能伤害普通人啊,图蕾娜。”
我曾聆听,芙丽丝姐姐的温柔教导。
但...
这一切。
都被我,亲手...
“——”
噤声。
此刻,那把掉落的剑,其剑身照映出一个怪物。
一个双目殷红,瞳底为黑的怪物。
一个白色长发,但染重重血污终成深红的怪物。
我再没有力量站起来。
我看着眼前被我摧毁了的白甲骑士。
不...
我一点点看过四周。
都被我所毁灭了。
都是...我。
这一刻。
我终于明白...
所谓复仇,没能让我感受到哪怕一丝喜悦。
它甚至称不上是复仇。
仅仅只是,我可笑的宣泄。
所谓疯狂,没能让我感受到哪怕一丝慰藉。
它甚至称不上是疯狂。
仅仅只是,我可悲的表演。
于虚妄之间,唯一的真相是...
我...
真的...
成为了...
那些,教士口中的...
“魔女”
...
醒悟已晚。
任凭懊悔。
无以改变。
巨浪落下。
归于沉寂。
...
啊...图蕾娜,“图蕾娜”...
你已不配拥有这个名字。
你以这姓名为自我,却毁灭了自我。
你已不配拥有这由芙丽丝姐姐赋予你的姓名。
啊...图蕾娜,“图蕾娜”...
你已不配拥有被爱的权利。
你以爱为名义,却心安理得地做尽无人愿为之事。
你已不配拥有你所珍视者予以你的爱。
啊...图蕾娜,“图蕾娜”...
你已不配拥有...
全部。
“姐...姐...”
哭喊着,苏醒。
...变幻的墙面。
错乱的景象。
斑斓的世界...
这是,独属于我的,但是我却不配拥有的文字世界。
我再也不会回去了。
我再也回不去了。
挣扎而起。
颤颤巍巍地胡乱走着。
泪水永远在滴落。
我...亲手玷污了我的魔法。
我...辜负了姐姐们的理念。
我...
连那孩子的性命也没能保下。
“哈哈,哈哈...”
失魂落魄。
踩入水坑,跌倒。
无所谓...
罪无可恕的我...
“再无颜面...继续苟活。”
爬起来。
走向死亡。
果然啊...
由魔力构成的我...本就不属于人类的我...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一头无心的怪物。
一个想要得到爱,但是自己毁了一切的蠢货。
我不知方向。
仅在自己可悲的世界中乱走,奔跑,跌倒。
已失去全部希望的我,只想快些寻得死亡的慰藉。
“啊...”
直至,看到一处巨大的空洞。
空洞...
“...空洞。”
...明明毫无根据,但我不知为何地笃定...
这是我那空无一物的心脏处。
原来如此。
或许我最后的结局...
就是不自量力地死在自己无心的无底黑洞里。
...那么。
“就让我就此消逝...”
跳入其中。
眼前尽是黑暗。
“呜...”
...恍惚中,存续我文字世界的最后造物正为我悲鸣。
...抱歉啊。
但请不要如此悲伤。
请你,在我长眠后,把那些教士以我的魔法所创造的生物尽数带走。
虽然我不清楚那些人究竟拿了它们去做什么...
但我知道,它们是无辜的,也是可怜的。
所以...就以我的魔力作感知,找到它们,将它们带入这文字世界之中吧。
这是我为数不多能做到的赎罪。
只是...辛苦了你。
希望它们,能让你不那么孤独。
也希望你...
能减轻些任性地写出你,却独留你存世的自私魔女。
啊...
对了...
想起,芙丽丝姐姐,好像很喜欢我曾为她写的花海。
那...
在生命的最后,就让我死在那片花海中吧。
毕竟...我最亲近的,就是芙丽丝姐姐。
缓缓闭上眼。
感受着划过身间的风。
...在最后,为何不落入幻想呢?
于是我努力去想象,那是柔和的春风。
在朦胧而不切实际地幻觉中沉溺。
坠向文字世界的花海。
如同...
繁花轻落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