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意识回归,奥尔佳正身处一片迷雾之中。她起头,雾很厚,看不见什么。雾中死气沉沉的一点生机没有,这让她肯定她到了利沃尔。梦中的利沃尔。很快,城市废墟代替了荒芜草原,在残垣断壁间奥尔佳感到了某种扭曲。它既非寒冷,也非炎热,只是在鼻尖留下一种无法言喻的气味。它埋藏在空气中,深刻到骨髓里,似乎是记忆又好像是幻想,总之,它让奥尔佳感到忧愁。
挺直身子,她又一次发现了干渴的河床。它一直延伸,随着梦到了利沃尔。奥尔佳相信河床正在指引她走向谜团的终点,她认为那是遗憾所带来的执念。每当她想起那条旅途终点的河时,她都在后悔;她想,如果她从未因疲倦终止旅程,只要继续沿着那条干渴的河走下去,那么她定能找到那片解答一切的海。
河成了指引,虽然对于梦而言,这根本就是胡闹。
连奥尔佳都必须承认梦不具逻辑,即使说做梦者觉得它符合逻辑,但也是错误的。河床到底重不重要没人说得明白,它可能根本不被需要,也可能缺少了它就什么都办不成。她只是在遵循本能,寻找那个终点背后到底藏着什么。至于那个终点在哪,有什么,可能根本就不存在也什么都没有。如果说她穿过那条河又看见了一片树林,然后在那片树林背后找到了一片大海,她也一样会反复梦见那海并期待着海的尽头会有什么。
对于梦而言终点是什么根本没差,梦会让它成为锚点,只是说这河恰好在这,仅此而已。“不对!”一个无法分辨男女的声音打断了奥尔佳的思绪。不知不觉奥尔佳走进了一间教堂,墙壁早已支离破碎,唯有那彩色玻璃与圣母画像活过了腐败。圣母画像位于教堂中央,一点褪色的迹象都没有,无论藤蔓与荨麻如何侵蚀教堂她依旧维持着昨日的辉煌。
那毫无疑问是一副伟大的画像,连奥尔佳都必须同意,唯一让她感到不适的只有那圣母的模样。它与她有着过分的相似,几乎一模一样。奥尔佳一直不相信神,即使说作为一个驾驭自然与精神的魔法师,让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否定神的存在。但在她看来神从来不是人所想象的那样仁慈,它们按照自己的模样打造了人类,同时也把自己的恶习全部交给了人类。
它们贪婪,自私,为所欲为。它们**,创造,然后破坏,什么都阻止不了他们。就连他们自己都不行,它们喜爱喝酒,奢靡,甚至滥交。因为人类就是这样,如果神真的存在那么他们一定和人一模一样。因为是欲望创造的人而不是神,那种欲望或许复杂或许简单,但它们也和人一模一样是欲望的奴隶。就像无数神化中的天堂与地狱,那也是欲望的象征,永恒的美好与折磨,难道不也是欲望的一部分吗。
所以奥尔佳不相信神,因为她从不觉得他们会像诗歌中所赞颂的那么高尚。更别提这是梦中自己所想象的样子了,在潜意识中她居然如此狂妄,真是恶心。
“奥尔佳,你错了,不是这样的。”这次是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低沉,温柔,让奥尔佳不知所措。她回头查看却发现教堂内空无一人。她走出教堂,只看到了无尽废墟。望着雾她渐渐感觉利沃尔在远去,奥尔佳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梦会随着深入逐渐扭曲,在上层梦中还能理解的事情,在深层梦中很容易就失去形状。时间根本不站在她这边。
她不敢怠慢,继续前进。雾更浓了,她再也找不到方向,连手指在哪都不好分辨。回忆的气味愈加浓烈似曾相识的感觉并未让她感觉恐慌,她让怀念涌上心头然后自由伸展。她感觉她很早以前就来过这里,那时她可能什么都不知道,连记忆都还未成形成。
忽然,她想起来了,她的梦就是从这里开始的。那时她第一次进到梦里,她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回过神来她已经在这。年幼的奥尔佳连站直都做不明白,她对一切都感到好奇,把什么都放进嘴里。她爬呀爬,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座高楼前,那是利沃尔唯一没有会坏的建筑,钟楼。那一次钟楼的门向她敞开,奥尔佳顺着那爬了进去,里面黑漆漆的。墙上爬满了藤蔓,缝隙里长出荨麻,青苔爬满了砌成墙壁的石砖,只有一条蜿蜒的楼梯打破了平衡并通往钟楼高处。她望着那里,不知不觉她醒了。
第一次做梦奥尔佳什么都没弄明白,她感到好奇,也希望回到那里,可每一次睡着她都只会梦到一片草原。那里阳光充裕,生机勃勃,树林间有条小溪,鲜花上飞着蝴蝶。奥尔佳一点也不喜欢那里,她只想要再回到那座钟楼,去看看那上面到底藏着什么。
奥尔佳终于回想起了钟楼,它其实一直在意那里,从以前开始就是,只是她忘了,它被树丛与荆棘隐藏,被旅行与笔记给包围。它被埋在了记忆深处,直到那一刻她才想起。是那气味让她想起来的,这对于她,对于梦境世界而言都太过重要了。奥尔佳取下手上的结婚戒指,那里镶着一块魔法水晶,一块极具象征意义的水晶。她将它扔了,就像垃圾一样。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只是感觉无论雾里面藏着什么,这块水晶都会为她指明方向。她猜对了,戒指驱散了迷雾,然后粉碎。原来她离钟楼那么近,只有几步路,可她就是看不见,因为钟楼还没有做好准备。然而,有别于许多年前对于钟楼的憧憬,奥尔佳在寻找着某人,那位穿着西装,令人怀念的人。
她抬头望去,灰色的天黑压压的。她什么都看不见,除了雾,一望无际的雾,无论太阳还是云都不存在。她看着钟楼高处,期待着男人与他的白礼帽可什么都没有发生。
“奥尔佳·罗特席尔德,好久不见。”男人的声音依旧温柔,却有了一丝疲倦,那是奥尔佳在教堂外听到的声音。他和上次一样穿着那身西装,头上也带着礼帽,锃亮的皮鞋在雾中都闪闪发亮。他看上去有些老态,除了那张脸没有一处不在彰显着岁月。
他从钟楼内走出,摘下礼帽,然后伸出手。这让奥尔佳想起来了。她想起了山间草坪上的相遇,想起来梦中迅游的点点滴滴。爱情曾经是那么纯粹,只是几个眼神就让她们都无法自拔。那星空下的对白最让她无法忘怀,他们互相诉说着理想,倾诉着未来。他们说梦能够带来和解,说梦能让我们接近对方,她们说梦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地方又说依靠梦人类与魔族将永远和睦。她们在那里亲吻,拥抱,然后缠绵。
非议都是泡影,就让那些道德与歧视去死吧。就这样她们许下诺言,他们坚信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扰他们的爱情,就连生死都不行。很快,爱有了的结晶,直到奥尔佳再度踏上旅途。威诺维法早就预见了这一天的到来,她无法被束缚,任何东西都无法束缚她。当她与威诺维法在冉冉升起的阳光下相拥然后离别时,从那一刻起,奥尔佳就注定了她一生的流连。
威诺维法张开那代表魔族身份的翅膀,毫不避讳将他的一切展示给奥尔佳。奥尔佳想要拥抱他,却立刻被愧疚阻扰。她停在原地,懊悔让她没脸见人,昨夜美好的记忆现在都变得下贱。她想要得到责怪,怒斥,什么都好,骂她是个**也好。可她什么都没得到。“奥尔佳,怎么了?”
“滚开!我好得很!你已经死了,你到底是什么!”
“一点也没错,我死了,很早之前就死了。”威诺维法的话让奥尔佳愣在了原地,她注视着他的眼睛什么也说不出来。
“奥尔佳,你不用感到羞耻,甚至不需要抱歉,因为我早就死了。现在在这里与你相遇的并不是我,而是一个记忆残片。”威诺维法摇头。“不对,连记忆残片都不是,只是一个还未消亡的意识,一个梦里的画面,我或许存在,如果你认为我存在的话,又或许根本不存在,如果梦境是虚假的话。”
“你到底是谁!”
“威诺维法,一个夜魔,一个亡灵,一个丈夫,和一个死去的人。”
奥尔佳觉得不可思议。
跟随威诺维法奥尔佳进入钟楼,那地方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什么都没有变,连油灯的位置剩余的油都没有。它依旧昏暗,似乎永远藏着秘密。
“奥尔佳,知道这是哪吗?”威诺维法背着手发问。
“一座钟楼?不对,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你。”
“不要着急,解决问题的关键不一定总是在问题本身,如果说问题本身不存在答案,那么寻求答案这件事情看上去就会变得滑稽可笑。就好比说,你来到这座钟楼一定是因为那些忘记的东西。而其实你已经找到某种意义上的答案了,因为就在刚刚你已经想起来了。这样看来忘记东西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如果已经解决那么你现在就应该离开才对。但是你没有,因为在你心中,一开始所寻求的答案就不是这个,因为它只解决了失去了什么,而没有解决为什么失去。所以你选择向我抛出这个问题,你所期待的回复不只限于为什么会有关于我的记忆缺失,而是为什么只有关于我的记忆会有所缺失。”
“你的意思是这个问题就没有答案?”
“恰恰相反,答案其实显而易见,只是你没有注意到,甚至连我都没有注意到。”
“你都没有注意到?”
“嗯,就如同我和你说的,我不是威诺维法,在为什么会如此这件事情上面单单依靠我是解决不了的,我只继承了威诺维法很小一部分的意志,只有在他让我知道的范围内可以给你做出解答。而刚刚的问题恰巧是我不知道也无法是知道的,但这是一件好事。”
“好事?”
“嗯,是的。正因为我不知道这就代表这个问题必定有一个准确答案,因为威诺维法不会做多余的事情,他这么做只有可能是因为他相信你一定解开问题,而且由你自己解开对于你来说更有意义。或者说他觉得你无论他想要你远离某个更加严重的问题,所特意设下的陷阱。只要你永远执迷于解除这个无关紧要却永无解决方案的问题,你就永远无法深入挖掘那个可能导向不好时间的问题。而我更倾向前者。”
“威诺维法,我可以直接这么叫你吗?”
“当然可以亲爱的,就像我说的一样,只要你相信那么我就是威诺维法。”
“威诺维法向来都是好解题人而不是出题者,他的问题无论是哲学还是数学都存在着缺陷因为他很少能看透全局。所以我同你一样更加倾向前者,因为就算在他的期望中他的问题是一个死局,按照我对威诺维法的理解,我也一样能在看似死局的问题中找到答案,原因很简单,因为他设计不出来。”
“的确,面对奥尔佳确实设计不出来,所以我期望你能来到这里。”
“多余,不需要你的指引我也一定会来到这里。”
“的确,毕竟这里对于任何生命来说都过于重要。”
“那现在告诉我为什么吧。”
威诺维法点了点头。
威诺维法在前奥尔佳在后。通往高处的楼梯为铜制,它是唯一被时间影响的东西。在这座钟楼里面,一切都在原地踏步,除了楼梯。它被镀上了一层绿色,越是向上越是明显,起初只是在某些地方有些斑点,后来整座楼梯都氧化了。那颜色不属于任何东西,甚至于以往的铜锈都有所不同。它泛着微光,好似拥有生命,可它依旧是铜锈,不是任何其他东西。
威诺维法用他的人格担保,如果从中看到了不一样,那一定是错觉,因为他住在这里已经很久了,从威诺维法死前就住在这里了。若是它们真的有生命,或者具有特殊意义,在那些漫长的等待中他不可能没有发现,他不是傻子。楼梯尽头是一扇门,回家的门。奥尔佳不可能认错,门上的青苔让她肯定了这么个想法。
威诺维法推开门,奥尔佳看见了久违的阳光。窗外一片空白,那里什么都没有,但光依旧让奥尔佳迷恋,她感觉很久没见过太阳了。它们坐了下来,就像以往一样。威诺维法烧起热水,奥尔佳等待茶香。没有多余的话只有等待与鸟鸣。
没过多久,威诺维法拿出茶杯,奥尔佳接过水壶。热水浸泡过的茶叶,膨胀随后绽放香气,它们在阳光下显得清闲又暖和。奥尔佳感觉又回到了多年以前,那时她还年轻,没有复杂的想法,只想看看世界。她看着虚假的窗,即使那里只有一片光她也觉得舒服。威诺维法就是喜欢奥尔佳这样,看着窗外的她总是有着无与伦比的魅力,那魅力从不取决于她在看什么,而是她在看这件事情本身。他想,那或许就是在做梦,梦见了现实,梦见了未来。
他觉得奥尔佳美极了,可这却让他感觉痛苦。他皱起眉头,低下脑袋,杯中的茶叶还在膨胀。他说“奥尔佳,只是到这里的话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奥尔佳没有立刻回答,她还是望着窗外,她在怀念过去她想让这一刻长久一点,哪怕只是一点也好。
挽回对她来说是个陌生的词,在她过去的人生中有过太多失败,那些失败都值得挽回可她没有试图挽回。在她看来那与后悔无异,后悔又与软弱一样,她不愿软弱,她清楚当软弱渗入人生那就意味着衰老与腐败。导师就是被这么击败的,当他试图挽回那些学徒与“黄金世界”时他就败给了软弱。
所以当威诺维法提及挽回时,奥尔佳只觉得可笑,她说。“早就没有什么可以挽回的了,无论是梦与你,还有其他。”威诺维法还想说些什么,他摆弄着右手试图寻找让话题下去的方式,可他做不到。越是思考他越感无奈,茶叶依旧在膨胀,茶水已经苦了。
外头下起了雨,那是情绪所致。屋外世界已经构建,第一层梦还在膨胀,它想要把奥尔佳挤出去。威诺维法带头走出房间。他让奥尔佳跟着他,告诉她不必为梦的延伸而感到恐慌。他戴上了礼帽,即使说西装根本不会被雨水弄湿。他走在雨里,却一点也不狼狈,这荒唐极了,连那白色礼帽也一样,它像是镶在了脑袋上,任由风怎么吹也无动于衷。奥尔佳同样走了出来,只是一个脚步她就感到了风暴的激烈。
“怎么样?”威诺维法的态度像是笃定奥尔佳会退缩。
“只是这点风雨可拦不下我,这和热带雨林的雨季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你就应该去南方看看,那才叫疯狂。”
“哈!我就知道这样难不倒你!”威诺维法挥了挥手,然后他们飞了起来。他在梦里施展了魔法;他怎么可以控制梦?奥尔佳感到不可思议,他看着雨水在凝固,变成冰块,然后变成泥土。她感觉天际近在咫尺,伸出手就可以穿越大气层。然后他们来到了地底,流动的岩浆让她无法喘息,炙热穿透肺叶,生命在这里不复存在。
很快他们来到地层之间,矮人在那里锻造铁器,延绵不绝的金属声引来了鼹鼠,他们偷走了钢铁据为己有,招致巨魔屠戮。沉迷锻造的矮人最后摔进了炉子,然后的火焰被人族点燃。人在地层上耕开大地,而后小麦发芽。精灵把开垦当做自然与热爱,却因为单纯成为了奴隶。人们对抗不公,最后杀人,最后不得已只好奴役自己。魔族活在河的另一头,他们高傲自大,蔑视他人。他们有着人类的恶习,同时仰慕着死亡与力量。他们杀死人类祭拜神明,掠夺巨魔只为寻欢。
奥尔佳看见了,什么都看见了,邪恶与混乱,秩序与无序。世界在分裂,在中间她看见了旋涡,黯淡,深邃,似乎正在吞噬一切。奥尔佳试图向前却只是在原地踏步,她试着后退却发现早已无路可退,她被困在中间望着旋涡。
“明白了吗奥尔佳?世界根本没有意义。所有生物的结局都是灭亡,而在灭亡的结局前,我们所期待也不具意义。”威诺维法的话让奥尔佳重新回到了钟楼,她与他一起站在钟楼外的围栏,就像那次梦中相遇一般,威诺维法再度摘下礼帽。他看着远方。利沃尔的废墟被藏在了雾中,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却知道那后面是什么。
“钟楼其实还有更多秘密,那些秘密庞大到蕴藏了世间万物,连魔法与炼金术都可以被参透。奥尔佳,忘了我吧,忘了导师,忘了过去重新开始吧。直面真相的代价太大,大到就算是你也会后悔。”
“我不会后悔,无论如何都不会。”那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威诺维法一眼就看明白了。他不可能说服奥尔佳,就算献上性命都不能。他设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但从未想过会来的这么突然。他以为那些可怕的,源自欲望的画面能够动摇她,可他错了。
只是看着她的眼睛他就知道,那只是让她更加坚定。他感到后悔,试图寻找借口。他说。“我不能向你解释,就算我向你解释了你也不会想听...”
而奥尔佳则拉住了他。“你告诉我,威诺维法,我必须知道。”她眼中的恳求,让他差点就动摇了。他的嘴唇在颤抖,声音也在。可他终究不是威诺维法,一个碎片不可能拥有全部的情感。他轻轻松开奥尔佳,他说。“奥尔佳,对比起,你现在该走了。忘了我吧,忘了一切。就当做你从未来过。”
霎时间,奥尔佳感到梦在倒退,视线,意识知觉在远离,她不敢闭上眼睛,她知道这一次离别定是永远。她还有好多问题没有解决,她比任何人都迫切想要了解真相,即使说最后代价是惨痛的她也想要。她看着威诺维法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怨恨。
在那一刻她看到了扭曲怪物,它从围栏的一侧飞奔而来,好似被怨恨吸引。奥尔佳想要提醒威诺维法,可她说得太慢。怪物将威诺维法撕开成了两半,一半在地上,一半还在原地。他还是面无表情,甚至没有痛苦。他看上去毫不意外,甚至没有流血,那断面上只有像旋涡一样的黯淡光泽,简直荒唐。
他扭过仅存的半截身子看向怪物。“还是被你赶上了啊。”
他被撕碎了。
奥尔佳睁开眼时她又一次躺在了早些时候的荒原,绿茵之上,监视者就站在她面前。她看着它,漆黑的身子让奥尔佳什么也看不出来,她躺着,接受命运。她知道这一次离开恐怕再也回不来了,她闭上眼睛过了很久,什么都没有发生。当她再次睁开眼睛,她又回到了钟楼,威诺维法的礼帽还那里,它静静地坐在地上依旧白皙,一尘不染。奥尔佳不清楚那是怎么做到的,当她站起来时,她看见了扭曲怪物在正在看她。“你好,奥尔佳。”
“哇!你会说话!”
“嗯。”那声音无法分辨男女甚至无法分辨从何而来。但奥尔佳记得它,那就是利沃尔废墟中声音的主人。“我们见过好多次了,每次都没能说上话。”
“你是要杀了我吗?”
“为什么?”
“因为扭曲怪物就是要杀人?”
“我不懂?我为什么要杀人?”
“那你为什么要杀了威诺维法?”
“因为他不属于这里。”
“不属于这里?为什么?你又是什么?”
“问题太多了。”扭曲怪物抱着脑袋。“我答不上来。”
“那你先告诉你是什么?”
“准确来说我什么也不是,这我很难解释。”
怪物的话让奥尔佳无处下手,她看向四周,雾还是笼罩,那根本没有帮助。她闭上眼试图从记忆里挖掘出什么,她游荡在草原上,一只孔雀拦住了她的路。她不喜欢孔雀,那种鸟像极了昆虫,身上的羽毛总是散发光泽,这总是让她毛骨悚然。她试图绕过它,可那鸟怎么也不让。她伸出手,鸟便抬高脑脑袋。她向前走鸟便追过去,她试图睁开眼却发现,睁不开。
她弄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只是被孔雀逼到无路可走。她抬起脑袋,而后她看见了那颗歪脖子树。“你是监视者!”她终于挣脱了孔雀。
“啊,没错,对了,是这个!”
“既然如此,那你能告诉我威诺维法的事情吗?还有钟楼,梦,真理?”
“问题太多了,还是太多了。”
“那我一个个问好了。”
“这样不好。”他用几乎孩子气的语气回答到。“以前也有两个人让我告诉他们真理,他们都郁郁寡欢,没有好下场,我其实也想要人知道。”发现错误的它急忙堵上了嘴。
“好吧,我明白了,那你有名字吗?”
监视者摇头。
“那就麻烦了,没有名字沟通起来可就难了。”
“人类出生时就没有名字,也不见得有什么困难。”
奥尔佳摇头。“是人赋予名字意义,而不是名字赋予人意义。一个名字在诞生之初都只是一个代号,但在后来的生活中,它有可能变成一种伟大又或者平凡。这取决于人而非名字本身,而若是没有名字那就麻烦了,一个人就算伟大也没有人会记住。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记忆在生物中是多么伟大的一种东西,就是因为我们能够记住那些存在过的人,我们才能在那些基础上建设高楼。所以记住一件事是极其伟大的。”
“我明白了,奥尔佳是因为记住这么伟大的事情才到这里来的吧。”
“嗯,这是一部分。”
“所以奥尔佳是想要记住我吗?”
“那是当然。”
“那我现在就想一个名字,叫我维克好了。”
“维克吗,你好维克。”奥尔佳伸出手。
“不行,我不能和奥尔佳握手,我会伤害到你,要是我伤害到你那就糟了,会去到迷失域的。”
“所以迷失域真的存在。”
“嗯,千真万确。”
“那我要去那里!”
“不行!不可以,奥尔佳不可以去!”
奥尔佳轻轻摇头。“维克,我有件必须去做的事情。那事情至关重要,就算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是什么。记忆对我来说太过重要,那些必须铭记的瞬间可不能这样轻易被剥夺。我需要弄明白,为什么,发生什么了,接下来怎么办。我需要找到梦的所有秘密,那样我就可以完成我一直想要完成的。”
“不行,我理解奥尔佳的心情,甚至可以让威诺维法给你揍一顿。”
奥尔佳再度摇头。
“不是维克的错,揍你,或者威诺维法一顿都解决不了问题。”奥尔佳想起导师,是他带她了解了梦,接受了梦。她又想起威诺维法,是他让她坚定了信念,选择了相信世界上还有人与她做着一样的梦。然后她想起安娅,她告诉她面对心中的欲望是正确的,藏着掖着永远解决不了问题,唯有勇敢直面才是正确。最后她想起了哈维尔,他不听劝阻进入梦境,违反法律找到“粉色天堂”。他在声讨中带奥尔佳离开监狱,又在所有人唾弃中保护安娅。
奥尔佳与威诺维法其实没多大区别,他们总想着推开别人,试图以危险为借口好让失败看上去并非刻意。他们一模一样,在一次又一次实践中得到证明。
然而他们错了,因为那些他们所谓需保护的人其实比他们看上去要坚强,他们不会因为她们的决定而受伤,更不因为受伤而轻言放弃。奥尔佳明白,那背后所蕴含的不过是逃避,所以他这一次决定像哈维尔一样,不在乎后果,以近乎亵渎的态度去面对威诺维法的“保护”。她将这些一一告诉维克,最后说。
“如果说我们注定需要面对糟糕的生活,那么以勇气直面他们是唯一对抗他们方法。无论是威诺维法还是我自己都在说逃避或更加正确,但事实并不如此,逃避只会让后悔滋生,而后悔又会带来新的痛苦。我见过太多后悔了,他们无一例外都无比痛苦。所以我老早就决定了,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自己后悔。所以维克,杀了我吧。”
思索片刻,维克回答。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