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玉九黎是被街上响亮的敲锣打鼓声吵醒的。
玉九黎见天色才蒙蒙亮，皱起眉头，眯着眼睛拉起被子盖住头就准备强行接着睡，直到她听见了街上的一声声叫喊。
“降价出粮啦！降价出粮啦！一百文一斤，一百文一斤啊！”
玉九黎立马从被子里跳起来，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什么？一百文一斤？！
前两天不还是一两银一斤吗？
降了整整十倍？？？
玉九黎掀开被子，哗地一下从床上跳下来，也不顾鞋子有没有穿紧就赶紧洗漱穿衣出门。
白廿一已经在门外等着她了。
“小狐狸，睡的可好？”
玉九黎看着白廿一的笑容，有些不爽。
我才睡了几个小时呀？怎么可能睡得好啊喂！
但她此时关注的重点并不在这个，而是白廿一昨天说的真做到了。
她和白廿一走上街，当场就看到街上与前日不同。
几个平王府邸的人穿着便衣在街头大声叫喊着降价出粮的消息，先前还空无一人的商街上现在已经挤满了百姓，每个人都在商会的门口拿着好几吊钱挤破脑袋想要进去买粮。
更让她震惊的是，每两间商会治下的铺子中间，都把守着两名士兵，拿着长戟站立，身旁立着一个巨大的牌子，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闭粜者籍，强籴者斩。”
白廿一这是武力和手段并用，让商会不得不降价出粮？
“王爷？”
“怎么了，小狐狸？我昨天和你说的没错吧？”
玉九黎扫视了一圈街坊，基本上内城中环地区的百姓全部都倾巢而出，争抢着要拿仅剩的钱粮买下这来之不易的麦菽。
“王爷，你怎么知道他们还有钱？”
“哦？”白廿一挑眉，“元夏灾情刚刚蔓延到城内的时候，甘府早就联合贵族与商会第一时间把粮收集完了，这些人那时候没有机会买粮，中间几个月粮食价格太高，除非火烧眉毛，不然不会有人去买，故而降价之后，能买得起的人绝对占多数。”
“嗷嗷。”
这样啊……白廿一的情报网……好强。
但玉九黎还是很快想到了一个问题。
“可是王爷，武望商会的粮食，足够这些人来买吗？”
这些人既然手上还有钱，这次购买大概率是抱着过了这村没这店的想法的。按理来说，武望商会的粮食绝不可能比甘府等一众地主贵族的人手上的多，甚至应该是远远少于他们的。这点粮食，很快就会在拥挤的人潮攻势中被抢售一空吧？
“不用担心，我说过，我一开始就没有寄希望于商会的粮食就能解决问题。”
玉九黎还想继续问，却突然有人望见了白廿一，高声喊道：“是白公子！是白公子！”
人潮听到这个消息，瞬间分出了一部分人挤到白廿一与玉九黎身前，甚至有些饿了不知道几天的人，直接跪倒在地上咣咣磕起了响头。
这突发的变故让玉九黎错愕了一瞬，但她瞄过人群中大喊白廿一名号的人，又望见白廿一淡然处之的神情，当即想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白廿一故意将是他这个朝廷代表来到元夏，并派出军队让武望商会降价的消息传出去的，这么早的时间只有百姓才会第一个冲来抢粮，贵族们还在休息，不会有人迅速意识到白廿一暗中联系商会降价的情况。
如此一来，加上舒定方军队在民间的威望和之前白廿一在望京外留下的名声，所有百姓都会默认，是白廿一的到来才让粮价跳水式下降，这是他的功劳，更是朝廷的功劳。这样做便杜绝了贵族们巧取豪夺白廿一这些事的功劳的可能。
但白廿一这样做，绝对会让他一时间名声大噪。这样虽然可以获取民心，可也是相当于给贵族一个下马威，他下一刻就会成为贵族们的靶子，是第一个要铲除的对象。
更别说这样相当于让林鸢和武望商会也站到了贵族们的对立面。
除非……
白廿一真正的目的，确实不在此。
玉九黎的思考被拥挤而来的人群打断，百姓纷纷到白廿一身前感谢他的恩德。其中有一位黝黑精壮，却可以看出挨饿多日的汉子挤到白廿一身前，连续磕了四五个响头，连头都磕破了。
白廿一皱眉，将他扶起，以免他出事。
但这位汉子抬起来的脸上却早已涕泗横流，他拉着白廿一的胳膊，粗犷的嗓音里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谢谢白公子，谢谢白公子，谢谢白公子……”
玉九黎有些困惑，这样的表现，比起其他饥民表示感谢的方式过于特别了。
但很快，她从旁边议论的人的口中听到了一些让她觉着毛骨悚然的话。
“这个人是？”
“你没听说吗？据说前两天这人家里一点存粮不剩了，还有儿子老母要养，甘府的人就来让他用女儿交换粮食，这人不愿意，但又没东西吃，在家里连着两天没睡了！”
“什么？这事是真的？”
“这还能假？不然你以为前段时间失踪的女孩是去哪了？元夏城早就关城门了，怎么可能失踪？”
“可是那他妈是太监啊！”
“你怎么知道甘府要那些女孩是干什么？家里有女孩的都注意些吧！”
“喂！你别再说了，让甘府的人听到，过两天你也失踪了怎么办？”
“他妈的，这甘府……”
“闭嘴！赶紧买粮，现在还早甘府不一定听得见，要是再晚一些，粮食没了，我看你人也要没了！”
“你说这白公子能不能行啊……”
“别说了，你现在能买的了粮食，不就是白公子的功劳吗？”
玉九黎听的身子都有些颤抖，想到一日前刚进城的时候街上一个孩子都没有，和那个妇人关窗的景象，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起来。
白廿一也听见了，此时眉间锁得更紧了，转头跟侍卫说了两句话，派了两个士兵跟着这个汉子一起离开，随后拉紧玉九黎的手，接着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时间很快过了半个时辰，街上买粮的人只多不少，一些晚些才知道今日粮价下跌如此迅猛的人后悔极了，把全部家当都拿了出来加入买粮的大队。甚至东市平王府治下的典当行也在关门一段时间后，在今天破例重新开张。去典当行的人都快要赶上每一个粮铺前买粮的人数了。
白廿一与玉九黎走了不知道多久，视野里出现了几辆马车。
这个点，贵族上街了。
比起往常，今日上街的贵族格外的多，多数人早上就听到了熙熙攘攘的脚踏声，可并未在意太多，知道一个时辰过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街上的情况。
这些贵族下了车，见到这样一番景象，不免多嘴地讨论起来。这些先到的小贵族灾前最多算是富农，靠着和甘府统一战线才慢慢借着这股邪风做大的。本来就是见风使舵的人，此刻看到这样热闹，都齐刷刷地看向了白廿一。
玉九黎自然听到了这些贵族们都小声讨论，到这时，她才明白了白廿一所说的打草惊蛇是什么意思。
那条蛇，是甘府。
如她所想，甘府的人紧随其后地赶到了街上，在发现商会不听他们重新抬价的要求并指向那些竖起来的牌子时气的跳脚，却也只敢远远观望着白廿一。
直到甘七的出现。
这个肥头大耳的太监一出现在街上，买粮的百姓像是见到了鬼一般，左跑右溜唯恐避之不及。可甘七是什么人，他已经听说了街上的情况，便抛开所有人，甚至都没有问罪贰心的商会粮铺，而是径直走到白廿一面前，环顾了一圈百姓，拨开还在对白廿一表示感谢的人，开口就用尖细的声音说：“白公子，看来你甚得民心啊！我甘府不及你喽！”
“甘公公说笑了，白某人只是奉朝廷的命前来赈灾，让商会降价出粟，这是我该做的。”
白廿一一句话刺中了甘七，他瞬间明白这白廿一是个硬骨头，于是只说了一句话：“哦？那就看看，你白公子的本事够不够大了。”
说罢，甘七甩动肥重的身躯，转身就走了，临走时，眼神还落在了玉九黎身上一瞬。
玉九黎又一次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王爷……”
白廿一按住玉九黎左手，她的指尖已经下弯，碰到了袖剑的跳发机关。
“不急，再等几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