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九黎离开后，白廿一并没有转身走进平王府，而是叫了辆马车，改道去了武望商会的会馆。
会馆门前的行会守卫看见马车上的白廿一，便直接放行。他绕过照壁，穿过牌坊与戏楼，直奔会馆主楼。
如他所料，林鸢已经在会馆主楼的馆长屋内等白廿一了。
林鸢穿着一袭青衣，翠绿的花边勾勒出曼妙的身体曲线。手边只摆放着一盏彩瓷插花，其余并无绮罗香泽，只有壁钟衣镜，显露出完全不同与北地会馆风气的雅致简朴。
白廿一无法确定这里的布置是不是在他来之前特地摆放成如此模样，这与林鸢一贯的形象格格不入。
不过林鸢一开口，胭脂花粉气便又从这淡雅的环境中跳脱出来，她道：“白公子，等你好久了呢。”
“林馆主，有事可以直说。”
白廿一不想废话太多，林鸢请他来的两个目的，在她派来的人和白廿一说起的时候，便已经猜到。
“白公子为何如此不解风情呐，话说，你身边那位小狐狸呢？”
“她……去甘府救人。”
“救人？呵，有趣。不过甘府对那些女孩做了些什么，白公子知道吗？”
“这是话题之外的事情。”白廿一感觉林鸢已经偏离话题了，便直截了当中断这个问题。
至于甘府做了什么，他白廿一大体上是明白的。
那个名叫甘七的太监，自十七岁净身入宫，服侍三朝天子。
不料这后两朝天子性格乖僻异常，对待这些没有价值的太监，一概当作畜牲使唤。这是开国时立下的规矩，像对待犬猪一样对待宫内宦官，某种意义上能防止宦官擅权。
可甘七并不幸运，他本身就好妒心强，生性顽劣，是靠巧言令色才上的位。巧的是甘七遇到的最后一位天子，乃是景明帝。
那位草菅人命，玩弄权力的皇帝。
那位皇帝仅仅在政七年，之后便以无人能知的缘由消失在了朝中。但短短七年，足够让所有朝中人士都心怀畏惧，人人自危。
更别说，这些被景明帝当作“狗”来随意欺辱取笑的宦官。
连甘七这种妒火旺盛，狡猾恶劣，但在朝中好不容易得到一席之地的家伙，都根本斗不过那个年轻的天子。在景明帝面前，所有臣子宦官一视同仁，都只是他的狗罢了。
据说景明帝曾经给这些宦官套上狗绳，喂以狗食，牵着这些宦官到御街上游览，可以说是极尽侮辱。
更有传闻称，景明帝喜好让一些受奖赏的武夫，去走宫内生的清秀的宦官们的沟子，比梨园戏楼还要变态。
当然，也许只是传闻罢了。
那甘七做些什么扭曲的东西，也并不是空穴来风。
但想到景明帝，白廿一还是嘴角微动，面色不虞。
林鸢察觉到了白廿一的神情变化，却并不点破，只是拿起鼻烟壶，嗅了一口，烟草的冲击让她恍惚了几秒，随后红唇微动，道：“白公子这是想培养那个小姑娘？”
白廿一回过神来，盯着林鸢，只是不语。
林鸢知道，白廿一这是默认的意思，便挑唇轻笑，说：“哎呀，看来白公子是真的喜欢那个小姑娘呀。这五凤楼，这安郡王府，这北境，是不是有一日也要归于那个小姑娘呀？”
林鸢这番话刺中了白廿一，他黑眉紧缩，金眸里透出钢刀一样尖锐锋利的光芒，直指林鸢。
林鸢意识到自己可能越界了，却也神情凝重了一瞬，即使竭力掩饰，还是被白廿一看出了这变化的些许端倪。
这个女人，有趣。
“谈正事吧。”白廿一从林鸢的微妙转变中看出了一些让他觉得分外有意思的东西，也就不担心自己对玉九黎未来的打算，转而将话题引导向正事。
“嗯。”林鸢答应，两人心照不宣地结束上个话题。林鸢素手将鼻烟壶的小盖安上，转瞳向白廿一，一只手手腕撑着下颌，玩味地一笑，说：“白公子近日，在城外请了不少人运粮进来呀，这是何意呀？”
白廿一明白，林鸢这是在诈他。按照她的情报，不可能不知道此事真相。说这句话，更多是站在武望商会的立场，责难他两头要利，只是照常做做样子，以免隔墙有耳，被商会的人抓住把柄。
“林馆主知道我的意思，不是吗？”
“嗨呀，白公子怎么总是喜欢用反问刁难人家，用问句回答问句呢？妾身要是像白公子那样聪明，怎么只能做个小小的商会馆主呢？”
白廿一嗤笑一声，他没绷住。
林鸢没有恶意，甚至，她还帮了自己一把。
白廿一运的不是粮，大半，是沙土。
他本就料到城内之人买不了多少粮食，商会的粮食是足够的，但他要通过这种方式，进一步给甘府和贵族施压。
且白廿一私底下已经通知所有运“粮”的人，均需以他的名义讲明来处，为的是更好地将甘府及贵族的矛头指向自己。
抛砖引玉。
这样，他只需要等待一个契机，就能杀鸡儆猴了。
如果甘府不能主动提供这个契机，就由他白廿一和玉九黎来创造。
反正，依靠白廿一给朝廷开出的条件，无论他接下来在元夏城干些什么，朝廷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鸢，也清楚这一点。
毕竟，等到白廿一准备收网的时候，她肯定也在现场。
“林馆主不必担心，商会的利益，事成之后不会少你们一分。”
“那我就放心了，还得是白公子啊。”
林鸢这句话并不只是恭维，这是鲜明地代表商会表明了立场。
在商会看来，他们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那一方。
“嗯。林馆主还有什么需要我知道的吗？”
白廿一说的很明确了，既然结束了上一个话题，双方确定了战线，就该谈下一件事了。
“白公子，何必那么心急呢？”
“这是你我私事，不对吗？”
林鸢微笑，她知道白廿一能猜中，但真到了这里，却又不禁钦佩起白廿一好似算好每一步棋子位置的能力了。
“对北狄的第三次作战果真如白公子所说的大获全胜了呀。舒将军应该给你发过喜报了，就不多叙情。庆功宴大致在五日后的夜晚召开吧。”
“嗯。”白廿一确实收到了舒定方的感谢信，因此知道这一点，不过他并没有时间，也不会去参加就是了。
再说，他可不会在这个时间回望京，那他元夏城不就白来了吗？
林鸢猜出了白廿一的心思，便道：“白公子不想回去，可妾身想去望京参加呢，毕竟武望商会也出了点功，我也得去露个脸呀，你说对不对？”
“林馆主请便。”
“哎呀哎呀，不知道白公子最后会不会回去呢。那个景玉楼的小子，已经蠢蠢欲动了呢。白公子，你可真是玩的好一手借刀杀人呢。”
“嗯。”林鸢能猜中，这本就是在白廿一意料之中的，不然那日她不会出现在巷中。
“就是不知道白公子暗中帮了那小子这么多忙，他要是不领情，该怎么办呢？”
“这林馆主就不必多虑了。他若是想体面，自可以体面。若是不想体面……”
“我不介意帮他体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