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武望商会在元夏的会馆，白廿一又乘车回了平王府上。
临在门前，白廿一拈起一粒褐黑色的沙土，端详片刻。
一年多前那场“天火”，他亲眼见过。
覆盖原野的火焰如同凶恶的猛兽，肆意屠杀着黄土上的生灵。无人知晓火焰的源头在哪，只知短短数月，滔天的火焰势头就迅速猛过汹涌的海水，从武城一直燃到元夏，乃至侵袭望京。
难以尽数的村庄聚落在这火焰中付之一炬，化为漆黑灰败的烟土，惨叫与哀嚎不绝于耳。林木灌丛，飞禽走兽，没有任何生物逃脱出泛滥的火舌，在这场“天火”中，葬送掉生命。
余留下的，只有这随西北沙尘卷入城中的褐土罢了。
无根之火，天神发威，只是文人和百姓们对未知恐惧的模糊描绘。
知道真相的人，整个大晋王朝，一只手数的过来。
对于这场天火背后的原因，白廿一的想法已经有了一个清晰可见的轮廓，但他需要平王的力量帮他补上这里面缺失的拼图。
平王与一些同样来自西方国度，在前朝扎根于此的小妖族一样，都有着大食血统。那场天火之后，西北的妖族重新洗牌，异域的妖族开始侵蚀这里本土妖族的领土，成为新的势力。就如同流官倾向于投靠朝廷一方的人士一样，这些妖族若想要混入百姓之中，或是与世俗政权往来，第一个选择的也是与他们有着同样祖先的平王。
平王不傻，如果白廿一说到做到铲除甘府，这些妖族将是他巩固在西北地界实力的重要筹码。
而白廿一也同样想借助这一层关系，探究绍安天火背后的主谋。
缓之，他吹走沙土，踏入平王府中。
不过，目前的重点还是在甘府头上。
罗织罪名，白廿一熟悉得很。但他甚至不需要找到多少可以罗织的罪状，甘府就已经送上来了。
粮价投机、串通富户、强抢民女、动用私刑……
饶是景明帝那样的家伙，也不敢全部干出来。
他暗中早已掌握了舒定方在元夏的亲军，只需要知道朝廷的态度，下刀就不是难事。
想到此处，白廿一嘴角微扬，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平王此时正批阅着公文，城内一部分流官见这几日白廿一的风头压过甘府，便自觉投靠平王，这些墙头草向来如此，明哲保身、见风使舵才是这些小官吏得以生存的真谛。
平王也从中认识到白廿一的手腕，见他求见，当即以上宾的规格请他进入里屋，煮水烹茶，如同王府亲自接待最高级别的幕僚一般。
“参见平王。”白廿一拱手作揖。平王放下毛笔，挽袖上前扶起白廿一，请他上座。
“白公子，你此次来，必有事相求吧？”
“不瞒平王陛下，我此番前来，却有一事相求。”
“好。你说，只要我有能力，必竭力相助。”
白廿一见平王这番客气，也就不多恭维，直入主题。
“在下对绍安天火一事有诸多疑虑，如若平王能帮在下调查清楚，白某感激不尽。”
“哦？”平王听到天火二字，面色一转，但很快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说：“看来白公子知道不少隐情。”
“略有耳闻罢了，以在下的身份，难以查清，还望平王相助。”
平王明白白廿一的意思，稍加思考，便答应了白廿一的请求。
“可以。”
“多谢平王。”
“不必言谢，白公子来一趟元夏，为我排忧解难，这是必然的回报。不过……”
白廿一清楚平王这是在意甘府的情况，却不好开口，便回应道：“平王不必担心，四日时间，自可解决。”
“只是今晚府内可能有些骚动，还望平王不要多虑，交与在下去办就好。”
平王点头，目送着白廿一离开，待到门口处，却又叫住他，说：
“白公子此番前来，真正的目的并不在此吧？”
“哦？不知平王陛下是何意呢。”
“白公子，绍安天火的真相，你知晓一二，不是吗？”
“平王说笑了。在下并非元夏人，怎知此事呢？依他人所言，无非是无根之火，王命不虞罢了。”
白廿一的轻笑映入平王眼中，将他还未开口的话噎了回去，便也只好以笑解围，重新拿起毛笔。
白廿一转身走出里屋，平王看向他的背影，眼神耐人寻味。
不料走出里屋，白廿一刚想回房，便看见了玉九黎从平王府的屋檐上飞身跳下，怀中抱着一个昏迷的绿衣女孩。
那个女孩，是屠户家的？
白廿一眯起眼睛，目光落在玉九黎身上。
小狐狸，还真的去救了那个小女孩。
向来妖族晚辈便是如此，做事但凭良心，不论后果。绍安天火的背后，也大抵如此。
白廿一抬脚上前，不待玉九黎开口，便按住了她的肩头，说：“小狐狸。”
玉九黎抬眸，眼睛里多了二三血丝，即使她现在已经站在白廿一面前，地窖里的黑暗还是历历在目，她无法抚平心绪，便直言道：“王爷，那些女孩……”
她想一股脑把自己所见所闻全部讲出来，可话到嘴边却又无法言语。白廿一看出玉九黎的复杂感情，也不多言，只是轻声说了一句“跟我走”，就领着玉九黎去找府上的大夫。
将小文交与大夫，两人静静地看着大夫惊诧的神情，简要回答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让大夫进药房取药，为小文包扎伤口，一刻钟后，大夫才从内屋出来，和他们二人说小文的情况稳定下来了，但还需要静养多日。大夫是上一任平王时期就在府内听诊的老府医，又从两人回答中察觉到一些细节，此时已经能猜到这个身上布满血痕的女孩的来处，也就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轻叹口气，问两人准备接下来怎么办。
“大夫……她……”玉九黎开口，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她不可能将小文送回屠户家中，这无异于自投罗网，可她也没有多少权力，很难提出她的想法。
她看向了白廿一。
“留在府内，我会和平王商谈这件事，保护好这个女孩的安全，你只要保证她不会出事就足够了。”白廿一适时开口，吩咐府医。
老府医欲言又止，什么也没说，走进了内屋。
白廿一起身，却见玉九黎仍看向内屋，便驻足等待她回首。
他注意到，玉九黎的腰间，少了一柄苦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