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廿一寻遍了内城，没看见玉九黎的身影，他走出内城，才在中城一处荒僻的角落看到了玉九黎。
玉九黎跪坐在新埋的泥土旁，翻新的泥土呈现出稍浓郁的褐色，上面用石子垒起了一个小小的墓碑，石堆中插着那柄染着甘七鲜血的苦无。
将报仇雪恨的遗物留在这，这是她可以献给夏的最后的体面。
“……小狐狸？”白廿一见玉九黎的金发披散，遮住了眉眼，思量斟酌很久之后，还是蹲下，开口了。
玉九黎抬起手，袖口抹了抹眼角，转过来望向白廿一。
她的眼底被泪水濡湿，虽然擦去了水迹，但还是看得出略微的红肿。
“……王爷……是我杀了她吗？”
白廿一不语，只是上前一步抱住了玉九黎。
“如果……如果我不给她那把苦无……她是不是就会像其他孩子一样被救出来……”
玉九黎虽然明白，夏的身体条件在膝盖被剜掉的那一刻，就不足以支撑她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了。
但她的结局，真的应该是这样吗？
玉九黎没有见过多少世事，所有的情感归根到底，都只是来源于一个勇敢女孩的赴死罢了。
她是不是那天就该不犹豫，即使和甘府提前激化矛盾也要救出夏？
是不是后面的几天就应该再次去一趟甘府，不顾一切地救出她？
玉九黎不知道。但夏的结局，仿佛命定如此。
即使她不给夏那把苦无，夏也会找其他的东西想办法刺杀甘七，无论如何，夏是不会答应她让玉九黎把夏救出去的。
夏没有残疾到像其他的孩子一样，但她却目睹了许多身体抱恙的女孩被歧视，被抛弃，只能没有尊严地活着，最后在某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孤独地等待死亡的到来。
为了复仇的执念死去，好过失去尊严地活着。
她赴死的心、她认定的最好选择，早已不是玉九黎能撼动的了。
所以玉九黎此刻问向白廿一的话，她自己知道答案。
不是她害死了夏，而是甘府害死了夏，或者是……这个世界。
可心中的悲伤却还未能缓解一点。
也许是变成女孩子之后，泪腺更发达了。
又或者，她共情了另一位孩子同样苦难的人生。
而这个世界，肯定会有无数像夏这样的女孩，有无数的苦难。
为什么，不能有一个美好的，不需要拼命就能活得很好的世界呢？
白廿一轻轻拍着玉九黎的背，将抽泣的小狐狸揽进怀中，侧头看向甘府的方向。
那里燃起了熊熊大火，但不会有问题，火焰会平息的。
俄而，白廿一摸了摸玉九黎的头。
“小狐狸，你和我说过，这个孩子梦想成为一名女侠。”
“也许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在她为了解救那些女孩，为了她认识的人不再被甘府欺压而向甘七刺出一刀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侠’了吧。”
玉九黎抬眸看向白廿一。
白廿一的手指抚上玉九黎的脸，为她揩拭去泪珠。
“别哭啊，小狐狸。夏肯定不希望看到你在她面前哭吧。”
白廿一的话让玉九黎又一次想起了这个女孩面目全非的尸体和她在甘府内屋墙壁上留下的抓痕，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掉。
“好啦好啦，不哭呀小狐狸。”
玉九黎的手，也抱上了白廿一的后背。
此时她需要白廿一，无比需要。
所以玉九黎并没有意识到的是，比起白廿一，她抱的更紧，贴得更近。
在她把头埋在白廿一胸膛里啜泣的时候，她忽然听见了天空上传来了烟花飞舞的噼啪声。
五彩斑斓的光芒穿过白廿一的臂弯，落到了玉九黎的侧脸上。
白廿一也望向天空，适时松开手臂。玉九黎抬起头，侧眼望去，看到了来自平王府上燃起的烟花。
元夏的夜已深，苍穹之上繁星点缀，盛放的烟花升起，在静谧夜幕中洒下绚烂的色彩。震彻云霄的轰响一声接着一声，在天空中迸发出无数璀璨的光点，仿若银河倒泄。缤纷的火花舞动，如梦似幻，为这死气沉沉的元夏城带来恍然的生机。
街坊邻居们刚刚进入宵禁，此刻还未完全入睡，纷纷打开门窗想对这突如其来的声响一探究竟。但看到烟花绽放的优美弧线，不免起疑四处打听，究竟是谁在这大灾之年放这么多的烟花。
很快，他们得到了答案。
“我去！你听说了吗？据说甘府被灭了！这烟花就是甘府库内藏的宝物！”
“什么？你从哪知道的？”
“还傻着呢！内城都传疯了！都说是白公子出手，为民除害！”
“对对对，还有那个侠士，听闻她亲手结果了那狗太监！”
“什么？！这么劲爆？”
“不对呀，不是说甘府在朝廷内有关系吗？朝廷会不会问罪啊？”
“啧啧，我看不像，托内部关系打听，这白公子是有备而来，说不定还是朝廷的意思！”
“是啊！我还听说，之前那些失踪的女孩和被甘府买去的也都找回来了！”
“诶诶诶，还有更劲爆的！白公子带人抄了甘府的家，据说有些原来支持甘府的贵族也自愿捐粮啦！万斤粮食啊！听白公子的人说，全部拿来赈灾啊！”
“什么！你说真的？”
“是啊！白公子真是青天大老爷啊！”
“太好啦！咱们终于不用愁啦！”
“好啦好啦，都看烟花吧！粮食未来还会有，这烟花绝景，一年不知道能见几回呢！”
中城的另一端，屠户一家也出来看烟花，王牛抱着被平王府的人送来的小文，两个人眼中皆有泪光。
旁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透过好几个街道传入玉九黎的耳中，不过她此刻只是痴痴地望着这精灵一般灵动曼妙的烟花。
烟花持续了很久，直到二十分钟后才渐渐隐去，苍穹中余下缕缕轻盈的烟雾，飘渺在空中，宛如仙境迷离梦幻。
玉九黎这才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白廿一。
“王爷……这是你放的吗？”
“嗯……听你说夏喜欢看烟花，也就让人放了。你为她报了仇，我也要送她一份礼物啊。”
白廿一温柔的笑着，摸了摸玉九黎的耳朵，转头看向了烟花的余景。
玉九黎并不清楚白廿一是为夏还是为了安慰自己放的烟火，但白廿一的话，还是让她潸然泪下。
“谢谢……”
“怎么了？小狐狸。”
“我……我代夏谢谢你。”
“不必谢，这样她也算了却心愿了，安心去吧。”
临走，玉九黎把石堆又垒了一次，一缕烟花燃尽的灰屑落在苦无上，玉九黎又一次脱下外套，盖了上去。
也许这样，就是对夏最好的安葬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