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又是一年寒冬。
今日盲盒餐厅举行了活动，在店门外支起粥棚，免费发放白米粥。
许多有了上顿没下顿的乞丐慕名而来，端着自己的破碗想分得一碗粥。
掌柜还是那样地壕无人性，上好的瓷碗装满热气腾腾的白粥，还搭配有两根咸菜，直接免费送给所有人。
“谢谢掌柜，祝掌柜财源广进。”
“谢谢掌柜，掌柜是个大好人啊！”
“谢谢……”
每走上前来一个人，必定是要夸赞上两句。哪怕肚子里没有墨水，说不出什么好话，也不肯空着手来，闭着嘴走。
乞丐也是有尊严的。
“掌柜……能不能给我两碗粥？”
“一人一碗，不能多拿。”
“求您了，我妹妹生了重病，来不了这里。”
说话的这名小乞丐叫做叶群，住在城外废弃的土地庙，有个妹妹跟他相依为命。
其他乞丐有不少是和他们兄妹住在一起的，也知道他们的情况。可能是受了太多苦难导致越来越能与他人的苦难共情，这些人也站了出来替这小娃娃作证。
“一人一碗，喝完了能续。”
叶群闻言，满眼泪花。也不顾那刚舀出来的白粥多么烫嘴，咕噜咕噜地全喝进了肚子里，一粒米都不可能剩下。随后端着空碗又排到了队伍最后。
“小兄弟，我不饿，你先来吧。”
“叶群，哥罩着你，往前排吧。”
“小叶啊，爷爷年纪大了，胃口小，你先来吧。”
前面的众人纷纷让开道路，把叶群推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带着满满一碗白粥，在众人关怀的目光下向城外跑去。
“喂，温情剧演完了吧？还要白粥的就快过来排队。”
随着掌柜一声催促，众人又恢复到了一开始的状态。
一个月后，盲盒餐厅的掌柜联合周围几家商铺的老板购买了一批棉衣，打算送给城外那些衣不蔽体的乞丐，好让他们能熬过这个冬天。
“阁下真是菩萨心肠啊。”
说这话的是盲盒餐厅旁边的百鲜楼的少东家，刘鹤。
在盲盒餐厅开张那日，第一个跑过去买盲盒的顾客，其实就是他派过去的。那盒青菜也被他送去了百鲜楼的后厨，让众大厨评价一番。
“少东家，说实话，这菜不算难吃，但也谈不上多好，做这菜的人怕是连咱们百鲜楼的帮厨都不如。”
“味道是竞争不过咱们的，但是这分量的确够多，我从业这么多年以来，还是头一次见用这汤盆盛菜的。”
“不过这算不上什么优势，咱百鲜楼的顾客大多是士绅富商，那些人的嘴别提有多叼了，他们吃饭就不是为了吃饱，而是为了吃好，所以不可能看上这种手艺。”
听完三位大厨的分析，刘鹤点了点头。
他也尝了一口这菜，虽说自己不是那种不学无术的富二代，但也是从小养尊处优，这种菜的味道的确不是太好。
“三舅，你认为呢？”
刘鹤的三舅掌勺三十年，是这里资历最老，手艺最好的大厨，而且还是刘鹤的娘家人，因而最得刘鹤信任。
“我刚尝了一口，发觉做这菜的人实在是财大气粗，这青菜全是最嫩的上好菜心，油也是好油，而且肯用重油去炒，最重要的是，这里面加了许多胡椒来调味。”
“胡椒？”
“这么一说，我好像回味过来了。”
“哎呀真是可惜，菜不是这么炒的啊，白瞎了这么多好料。”
“少东家，这人怕是来头不小。”
胡椒，在这个时代是上等的奢侈品，刘鹤的家境也算富甲一方，都不敢说自己能天天吃得上胡椒。
可这小小餐馆的掌柜却用这样珍贵的调料炒菜，而且从这手法来看，丝毫不懂得珍惜，就像是随手可得的普通玩意儿一样。
“明天继续去买一盒回来，我们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吧。”
这一观察就是一个月。
结果刘鹤还没有什么举动，盲盒餐厅的掌柜先来了百鲜楼，希望与之订立长期合同，由百鲜楼为盲盒餐厅稳定提供米饭和茶水。
这件事对百鲜楼来说并无害处，不如说刘鹤负责的家产里本就还有一家粮油店，所以他痛痛快快地就答应了，而且还承诺给予一个友情价，比市价便宜一成左右。
他本意是想跟盲盒餐厅的掌柜结个善缘，以后说不定能从她那里得到胡椒的渠道。谁知第二天，掌柜来送定金的时候，顺便还送了他一箱胡椒。
“你是想要这玩意儿吧？那跟我直说不就得了？这一箱算是见面礼，之后你要想要可以从我这里买，比外面便宜一成，友情价，对吧？”
刘鹤当时的内心是无比激动的。
一方面，被天上掉的馅饼突然砸中脑袋让他晕晕乎乎的，另一方面，他又开始后悔当初怎么就不多让点利？
不过很快他就把后面这个想法给排除了，做人不能太贪得无厌。
而且他很快想到一件事，自己垂涎胡椒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这消息是怎么泄露到掌柜这边的？
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倒不是喜欢那种阴谋论，但是见惯了尔虞我诈的他，此刻不由自主地开始臆想。
等到送走掌柜之后，他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外甥，你会不会太多疑了？”
独处的时候，刘鹤跟三舅之间就不需要讲那么多规矩，可以叫得亲近一些。
“三舅，你还记不记得前朝的那个故事？有位官员致仕之后写了首诗，第二天就出现在了皇帝的面前。”
“当然记得，可是难不成你想说咱隔壁那个开饭馆的能跟皇帝一样手眼通天？怎么可能！”
“我倒也清楚这一点，但是实在是太巧了，我昨天刚跟你还有其他几个管事的说完这个想法，今天掌柜她就找上门来了，还直接点破了我的心思。你说这又要怎么解释？”
“这……兴许是哪个管事的泄了密，或者被那人给偷听到了，毕竟我们只有一墙之隔。”
“唉，希望只是我想多了吧。”
时间回到现在，心有余悸的刘鹤打那以后，便奉行竭尽全力与掌柜打好关系的方针，此次捐赠棉衣的活动他也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
“只是棉衣，怕是他们依旧难以度过这个严冬，若是能将这破庙修缮一番就好了。”
“我会去找人商量的。”
“……阁下说要去找人商量？难不成您在官府之中也有人脉？”
“嗯……差不多。”
虽然躯壳里是同一个灵魂，但毕竟是不同的身份，怎么不算人脉呢？
掌柜只是随口这么一说，未曾想过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在刘鹤脑中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整个杨州城大大小小的官员他都认识，杨州同知的儿子还是他好友，两人经常一起参加诗会。
所以在掌柜出现之后他就已经打听过了，结果没人认识这一号人物。
而她之所以能盘下那间店铺，官方说法是出价最高，这倒也很合理，毕竟她的确财力雄厚。但如果只是有钱就能做到，那就太天真了。
当初的那些竞争对手，哪个没有官府背景？甚至还有一个据说和京城的某位老爷沾亲带故。
于是就有人推测她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人脉当靠山，至少是比知州更高一级的大人物，才能把其他人都给挤下去。
只不过这个说法目前没有证据。
如今掌柜在自己面前提起这些，难不成是想暗中展示其背景？那这是什么意思？是想拉拢自己加入吗？
想到这里，刘鹤两眼放光，当即拍拍胸脯表示，如果真要重建这庙宇，所需费用他出一半！
他刘家不缺钱，缺关系，不然也不会被府城的那些人打压到不得不外出发展。
与突然兴奋起来的刘鹤不同，掌柜越往前走，神色越是晦暗不明，她似乎是已经感知到了周围气氛的压抑。
而在抵达土地庙之后，这份感觉变成了确信。
“掌柜……”
与前两天那种充满希冀的状态不同，现在的叶群眼神无光，整个人都显得暗淡了许多。
“小兄弟，你怎么了？”
见此人与掌柜相识，刘鹤立刻上前询问。
不过他大概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乞丐身无长物，除了生命，还有什么能失去的？
然而现实着实是比他想象的更加残酷。
叶群的妹妹不是病死的，也不是饿死的，而是被饿极的黄鼠狼咬死的。
“那些畜生拖走了妹妹的尸体，我找到的时候……已经没剩下多少了。”
叶群说这话的语气听不出悲喜，大抵是已经麻木了。
而其他乞丐则是在高兴地领着棉衣，脸上满是欢喜。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明明只是相隔数米，却好似身处两片天地。
“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不知道。”
“要不要跟我走？”
“我……”
旁边的刘鹤在心里都快急死了，换做是他的话这会儿早就点头了，有大腿主动让你抱，怎么能错过？
但是叶群却只是犹犹豫豫。
他对掌柜很有好感，对方不仅心善，会救济他们这些乞丐，而且从不居高临下，从未在行善举的同时对他们表现出鄙夷或蔑视。
可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想给掌柜添麻烦。
如果妹妹还活着，那他肯定不会拒绝。但是现在他孤身一人，活不活对他来说已经无所谓了。要是跟掌柜离开，又有了活下去的动力，那他是不是要很久以后才能再见到妹妹？
啊，原来自己是想死啊，什么嘛，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叶群如此想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