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姐姐的要求，我在冬假的末尾，这个月的最后一天，去见了父亲。
洛琳陪着我，这算是请求，她没有拒绝。
把刚从肩上放下的背包递给她后，正前方的入口，便是此行的目的。
她自然不能跟进来，包里存着手机，两部，一部是我的，另一部暂时属于我。
手里那张灰色接见证，质感跟银行卡很像。
只有每月定期接受来自姐姐的汇款时，我才会去想那张卡。
接见证花了50匹司，大约是两天的生活费。
跟随身着制服的中年男人，穿过一条走廊，门后便是探监室。
它应该有专业名称，可我不知道，这是我的第一次。
父亲入狱后，第一次来见他。
如果要强行比对，探监室的布局和银行窗口有点像。
干净整洁的地板，灰色座椅，坐下以后，正对着一面玻璃窗，话筒挂在银色挡板构成的墙面上。
还有面前，被押送进来的父亲。
他老了。
头顶的暗金色化作花白，比以前还要难看。
仿佛还混着几根灰发。
47岁，这应该是父亲今年的岁数，管他，我不在乎。
他现在看起来，像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
或者六七十岁，反正，看着很老。
那又怎么样。
我恨他。
尤切没有判处他死刑，原因说是过失，但是，我觉得不可能是那样。
这男人一定是耍了什么手段。
然而，他是个普通人，唯一一个朋友也死在了几十年前的战场。
他又哪来的手段。
“最近过得好吗？”
说话的不是我，我从握住话筒以后便一直沉默。
直到父亲这样问我，用他枯干的声音。
我过得好吗？
在当地福利院的支持下读完小学，中学，又通过了布伦特大学的招生考试。
还有姐姐每个月的生活费，以及前半个冬假，在校园便利店中的打工收入。
我过得好吗？
“…马上，就要升到大学二年级了，学习成绩能在整个学院排上号，朋友也有在交……”
这是极限，剩下的，不太想和他说。
父亲没有问我专业。
他当时读的是法学，结果却因犯罪入了狱。
我也没有告诉他，我所学的专业叫什么。
“黛西莉娅最近怎么样，以前都是她来的。”
黛西莉娅是我姐姐的名，尽管我一般只叫她姐姐。
回答，机械式的回答，比课上回答问题时还要单调。
后来，时间到了。
望向他佝偻的背影，早就褪了色的囚服，脑子里开始想别人。
想百公里外的姐姐。
不，她不是别人，是我为数不多的依靠。
除了她，我又能依靠谁呢？
洛琳站在门边。
布伦特的冬天比较短，没有雪，寒风也很少，今天，她穿的是件羊毛衫，和雪白的头发极为相衬。
接过背包，我偷偷摸摸将黑色手机，也就是那个自称“零香”的少女，连同承载她的整体，塞进上衣口袋中。
承载，或许是字面上的意思。
它没有不合时宜地发出声响。
时间还早，正午还未到来，不过今天好像比以往要冷些。
我突然很想和洛琳再在外头待一会儿。
她没有推脱，陪着我，在距离学校最近的公园，走了一圈，又一圈。
这样做没有意义，父亲的事，还不能就此释怀。
“洛琳，晚上有空吗？”
这种问题，以前都是她先说的，今天是我，有点奇怪。
脸颊处缀起红晕，配以点头的几句，告诉了她的答案。
有。
去布伦特大学附近的一家餐馆共进晚餐，再到更远些的一座影院看上一场电影。
很突然，但我还是这样提议。
分别时，距离正午12点还有17分钟。
要先回宿舍一趟。
“零香认为，您刚才应该留下她。”
这种想法不是没有。
以前确实没有。
不知怎的，最近开始做些放在平时，会被压抑在心下的事。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来着。
“纽瓦是要跟洛琳告白吗？”
有点惊讶，它居然不再主动称呼我“先生”了。
哦，昨晚和她说过。
惊讶中还带有一点。
它为什么能看到刚才的场景。
“零香看不见，但零香可以听见。”
能听见，一直保持沉默，也许是不想被其他人发现。
“你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你的存在，我说的对吧。”
“目前沙盘中知晓零香存在的，只有两名用户。”
它嘴里的沙盘应该指代这个世界。
其中一个是我。
那另一个是谁。
脑中开始重复那日的画面。
零香提到的男人。
是叫瑟费尔还是什么，有点忘了。
“瑟符·索斯先生，他是我的创造者。”
没有再用“零香”作为自己的称呼，而是用“我”。
“这整部手机，都是他设计出来的吗？”
放慢脚步，马路上的汽车最近多了起来，轰鸣声不绝于耳。
“对不起，零香暂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你口中的瑟符·索斯，是哪里人，灰岭？还是和我一样，来自尤切的哪个地方。”
“对不起，零香暂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我能主动联系他吗？提前把你还回去，有机会的话。”
“对不起，零香暂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怎么回事，出故障了？
我随口问道，心里闪过不知名的几点焦躁。
“没有，纽瓦，零香目前一切正常，正在为您服务。”
“有些问题，你不能回答，是这个意思吗？”
这句话比前面的更加小心翼翼。
“是的，请您谅解。”
好奇心不可能就这样散去，走倒是已经走到公交车亭，耳边开始夹杂陌生人的交谈声。
它的制造者是个谜。
盯着口袋里那部看着比“帕瓦”还要先进的手机，我开始幻想科幻小说里的桥段。
不过普通的我，并没收到什么修缮银河百科全书的邀请，也没听到来自半人马座α星的外星人要在几百年后抵达这里的传闻。
“在想我的事对吗？”
零香突然这么问我。
“没有，我在发呆。”
“零香认为，纽瓦应该多关心今晚的约会。”
“我刚要想这个。”
以及。
瑟符·索斯，你到底是谁。
(第一幕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