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星高悬,血雨倾盆,混乱的人流汹涌地朝城外奔流,也不知踩死了多少的可怜人?
平日里,无比繁华的百花楼中,此刻也是人去楼空,由于走的太急一些没喝完的酒坛还留在桌上,更多的桌椅七歪八斜地翻倒在地,整个大厅像是遭了强盗似得,显得分外狼藉,可以想象满楼酒客争先恐后地逃离的景象。
啪——
一声惊堂木在那无人的台上被拍响,孤寂地回荡在这空无一人的大堂。
字正腔圆的说书声随之而至,台上渐渐有了一个模糊的说书人形。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不知各位看官可知道?”
无声的死寂回答着他的问题。
“是啊,今天是我们桃源里大难临头的日子,可是各位可能不知这一日百年前便已经注定了。”
“天妖圣教,红尘万万世界中十八大教之一,在百年前便把我们桃源里圈进了一个笼子里。我们这小地方也没什么宝物,诸位可知天妖这般的庞然大物看上了我们什么嘛?”
“咔嚓”一声,几块碎裂的木板与一具奇丑无比的妖尸砸在了无人的大堂地上,从破掉的天花板上几道血色的瀑布直挂而下,撞碎在坚硬的地面,奏响起一曲哗哗的小曲,回答着他的问题。
台上的身影逐渐凝实,钱喜乐自顾自地笑着说道:
“没错,天妖就是看上了百年后要降临此地的灾厄与仙人。而桃源里的我们不过是这局中无关紧要的灰尘罢了。”
“而这早在百年前,我的仇人兼师傅,最早来圈地的天妖道人便隐晦地告诉了我这一劫,鼓舞我加油修炼,莫要到时候走不出笼子,为桃源里陪葬。”
“你们说如果是你们知道这事,会如何啊?”
回答他的却是不绝于耳的“轰隆隆”的巨响。
好似要倾天的血肉晦雨带着磅礴的力量又岂是这凡间楼宇可能承受的,不过这片刻,狂暴地摧残便让它支离破碎,摇摇欲倾。
琉璃的瓦块、精巧的梁柱还有多彩的门窗伴着雨水轰然坠地,像是一具具穿着华服的尸体,凄惨地躺倒在平冷的青石地上,不负曾经的辉煌。
可这崩溃的楼宇中,钱喜乐却似乎没有察觉,原来他眉间化不开的回忆,早已带他回到了百年之前。
也是一个雨夜,天煞孤星的少年杀了他的仇人,想要死去却被那个总是傻笑着的家伙赐予了新的人生。
于是,他发疯了,拼命地去找他,去偿还他的恩情,最后他找到了那位名叫吴有为的少年,哭泣着将他从那万恶的师傅口中知道的预言合盘与他说了,要他一起逃跑,逃出这片终究要毁灭的死地。
“我不会走的!这里是我的家乡,而且我的道法是师傅教的,我答应过他,学了他的道便要守护桃源里一辈子。”
少年的眼眸炯炯有神,笑着摸着他的杂乱的头发。
“你走吧,这与你无关,是那个可恶的天妖教的错。”
终于,百花楼再也承受不住这从天而降的滂沱大雨,轰然崩塌,在一片废墟中,钱喜乐的身影似乎没有影响,依旧站在那里,没有了墙壁的遮挡,举目望去遍地废墟,血肉与妖尸像下饺子一样砸下来,火光与哭嚎从四面八方像是潮水一般奔袭入了他的眼框。
他癫狂地笑了,身体不断扭曲着颤抖着,两行清澈的泪水默默流下,清洗着他脸颊上粘上的血污。
“我没有选择逃走,我和吴有为努力了一百年!”
在百花楼的废墟上,他朝着天空厉声大吼,被这厚厚的血雨幕中,他想要一个回答。
回答他们这一百年的努力是否会有意义!
一年,他骗过了来接任的堂主。
十年,他们入了三境,意气风发。
三十年,他们境界蹉跎,被天赋的厚壁永远地拒绝在了四境的门外,考虑另寻他路。
四十年,他成了新的堂主,接触到《岁月史书》。于是,一个谎言诞生了。桃源里出现了无数传扬《吴有为传奇》的话本故事的同时,也多了一个四处游荡替人改造宅子的文碑先生,吴悲鸿。
之后六十年恍如一日。今朝,文碑先生已经走遍了桃源里,改造了上万宅邸,他的文碑已经遍布桃源里的红尘脉动之中了。而他钱喜乐千面煞星的分身也已经遍布了桃源里,《吴有为传奇》的故事早已经家喻户晓,连个三岁小儿也知道。
《吴有为传奇》里那个走遍天下,行善天下,铲奸除恶,似乎无所不能的大善人,其实从一开始便没有离开小小的桃源里。
很可笑是吧!
但这个笑话今天便是完结之日。
已经连载了上千折的家喻户晓的故事,人们总是潜意识地觉得它似乎永远不会终结。
可世上终究没有不会完结的故事。
泪迹未干的钱喜乐依旧像是寻常一样,向着台下郎朗说道:
“今天便是《吴有为传奇》的最终折发生的日子,台下的诸位客官,有钱地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如雷的掌声竟然真的随之响起,无数的铜板像是雨一般砸在他的脚边。
钱喜乐哈哈笑了,他的眼眸熠熠生辉,其中映照一个世界。
那里百花楼中依旧酒客无数,觥筹交错,歌舞不休,欢声笑语,一堂和气。
逐渐天空中庞然的无邪之眼中映照的世界变了。
血雨无法再降到那片人间,金色的光辉中,废墟拔地而起,死者原地复生,妖尸消失无踪,血污涤荡一清,所有人再次回到了平日的地方,再次过着数十年如一日的普通日子。
一声惊堂木声寻常地在说书人拍了数十载的案上。
在桃源里的各个城市,无数的说书人字正腔圆地喝了一声:
“好,《吴有为传奇》最终折这便开始!”
话本中,功成名就,天下闻名的大善人吴有为衣锦还乡,正好碰上了家乡天降大灾,他只是轻轻出手,便将这灾厄消灭殆尽。故事里好人都得到了好报,恶人都得到了恶报。天道昭昭,灾厄无处可逃。
在或老说少,或男或女的听众耳中,《吴有为传奇》堂堂完结。
引得人们悲泣也罢,欢笑也罢,嗤笑也罢,尊崇也罢!
故事终究只是故事。
在那人们茶余饭后,市井闲聊里,流传向更远的地方。
阵心之地,一具仿若枯骨的人影被白色的火焰包裹。即便这样他也没有放开火焰的源头,手中的《岁月史书》,钱喜乐嘶哑的声音喃喃道:
“凡人也许在仙人眼中只是灰尘,但这片红尘终究是属于红尘众生的。”
“凡人们共同的想象,也能够聚沙成子,落在这棋盘之上。”
“一个虚假的故事说上不计其数遍,也会有真实不虚的力量。”
“此刻,一片祥和的桃源里和宛如地狱的桃源里,究竟谁真谁假,谁又说得清呢?”
“这便是我的天妖之道,哈哈哈,谁说混乱天妖的计划不是真正地混乱不变的命数呢!”
【真作假时假亦真】
他最后的嘶吼,不止回荡在这小小的密室中,在滚滚红尘大河中无数的世界,无限的可能中,无数个钱喜乐握着手中《岁月史书》异口同声。
所谓大道便是贯穿滚滚红尘大河中无数世界,无限可能的绳索。
这一刻,借着【虚赝大道】,一只小小的蝴蝶震动了自己的翅膀,带起的微风竟然循着因果时间,在亘古永恒的长河中,掀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
刹那间,乾坤逆转,黑白颠倒。
就连一直古井不波的【灾】星眼中也有了一丝波澜。
它眼中人间,此刻竟然在金光中变得真实不虚,而天空中不断坠落的血肉坠入其中,反而像是虚幻一样消失无踪。
诡异而壮阔的一幕在此展开。
宛如地狱的血色天空与金光中的祥和人间交相辉映,势均力敌,一时间竟然难分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