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 枫看上去比我更受打击,该说她是有共情能力,还是因第一次打开话题就遭到阻碍而沮丧呢。 「你还记得什么吗?比如是如何出现在这个世上之类的。」 我伸了个懒腰,主动规避这个对枫而言有些沉重的话题。 「我是在云仙公园上的长椅醒来的,那时候心中莫名涌现出自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既视感。」 枫也顺势靠在沙发的背脊上,果然和幼稚园小朋友一样,认真的模样撑不过三秒就会作废。 「当时脑海里只记得妹妹的名字和她正在就读的学校,我凭着记忆找到学校,意外发现自己可以自由穿过墙壁,在逛过所有地方后,我来到天台,发现了被我误会想要跳楼的你。」 「不记得自己是在哪一年死亡的吗?」 枫摇摇头,一脸无奈。 无法确定枫在哪一年活着,自然也就无法推断出其妹妹早坂秋的年龄,在假期这个时间段,学校的教务处肯定被上了锁,我没办法拿到全校历届同学的名单。 只能等次日白天去问问社团的学姐碰碰运气了。 「醒来的地点很奇怪,为什么会在公园,你很熟悉那里吗?」 整理线索的时候,我突然对这个方面有点好奇。 「嗯...我没有印象,而且我也没有逛过。」 在一段沉吟过后,枫也意识到了这个被忽视掉的细节,皱起眉头,为此感到奇怪。 「要不要等天亮些去那里看看?」 枫本身就是一个很奇幻的存在,因此我认为和她有关的一切都是带有奇幻这个色彩的。 在她身边,越是不起眼的细节,就越有可能演化为解开真相的钥匙。 她的出现,让我这个唯心论者都开始相信起命运。 「可以啊,明天去看看,公园吗...」 枫像是陷入了自我怀疑中,开始一个人低声呢喃。 虽然带有碰运气的成分,但这也好歹算是有了方向吧,我在心中如此想着。 在客厅里小憩一会后,黎明将至。 「出去看看吗?」 我取下盖在身上的小被子,揉了揉有些朦胧的眼睛。 发生这样的在影视剧情节中才会出现的事,让我很难平复好心情踏实地回房睡觉,哪怕困意上头,也最多只睡了三、四个小时。 「还早,先吃点东西吧。」 枫趴在地上,尽管看上去是个古灵精怪的性格,但在我入睡的这段时间,她却意外地耐得住性子,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是因为她曾经是姐姐,很善于体谅别人? 我晃悠悠地站起身,去洗漱台用冷水冲了把脸,然后刷牙。 「你要吃什么吗?家里只有面包了。」 洗漱完后,脑子确实清醒了不少,但也许是出于睡眠不足的缘故,我问出了一个让枫哭笑不得的问题。 「我吃不了东西啦。」 枫故意装成可怜兮兮的样子,拔高声音埋怨我。 「抱歉...」 我嚼着面包,有些尴尬,干脆避开枫的视线,独自打开窗,伸出头观望方才升起没多久的太阳。 和繁星微弱的星点不同,太阳拥有普照苍生的能力,但在黎明时分,它只是个刚刚出生的孩子,没有这么强大的光辉。 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会褪去橙色的外衣,显露出耀眼的白光。 该说是它将稚嫩抛弃,迎接了更好的自己,还是说它是因为忘记了本心,为不被人类窥探,所以才采用高强度的光照呢。 总觉得,最近莫名变得有点神经质,开始想些有的没的事物。 「怎么了?」 也许是见我看着窗外一直没什么反应,身后的枫出言关心道。 「没什么,发呆而已。」 我把思绪抽回,合上纱窗,吃完了手中的一小瓣手撕面包。 有可能它自己都不会想这么多,太阳本身就是太阳。 不论是哪一时刻的它,不论它变成什么样,那都是它自己。 我在心中解决了这个没什么意义的问题。 「走吧,去公园逛逛。」 然后,接着履行作为人类同伴的职责,帮助幽灵小姐找回记忆。 「我说啊,枫。」 我百无聊赖地走在前往公园的路上,脑中复盘起目前收集到的关于枫的所有信息,却愈想愈烦躁,忍不住出言抱怨。 「你能不能把所有信息合在一起说,断断续续的内容让我回想起来很痛苦诶。」 实际上,我说了谎话。 关于枫的记忆还好,内容不是很多,我尚且还能理清并记下所发生的时间顺序。 但梳理枫的情感变化是件相当复杂的工作,因为我实在不清楚她的情感由什么驱动,她不同于人类,悲伤与欢喜有着明确的定义,我听得出她对于母亲的死亡有沮丧的情绪,却像是隔了堵墙般无法很好地传递出来,而我与她打交道的这段时间,她反而出人意料地叫人觉得开朗,就好像原先那堵墙凭空消失了一样。 这个问题,难度相当于俯身舔舐到手肘,并且和舔舐手肘一样,完全无厘头,它大概和枫存留于世的奥秘无关,我不过是为满自己的私欲而在这种无厘头的话题里钻牛角尖罢了。 我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过人的社交才能,有能力让她主动降低情感变化的下限,就我自己看来,我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位而已。 因此我无法从她身上得出答案,却又相当好奇,可如果当面问出她诸如死后情感为何如此淡薄的话,就太过失礼了。 反正都是关于枫的事情,我借用来吐槽下应该也没什么大碍吧。 「好啦,我会改掉这种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 枫先是撇过头来看我,对我叫她发出了「嗯?」的一声作为回应,听清接下来的话后,又将头转回前方,用轻佻的言语敷衍我的抱怨。 感觉她没多想,全然把我的话当作为活跃气氛的玩笑了,让人火大。 与此同时,我又希望她不要深究,解释起来会很麻烦,而且我必然会用更多的谎言来填充。 人类果真是很复杂的生物,至少我自己是这样的。
「到了,云仙公园。」 公园离我家很近,沿着公寓楼正对面的街道再往前走一小段距离就到了,讲真,起初听到枫阐述公园名的时候,我竟有一瞬在感慨世界真小。 后面想来,我可是在学校天台遇见的她,对方能报出附近地标性建筑的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所以应该说,世界真巧。 云仙公园在现实中不及名称这般壮阔,云仙这个词,想象里应该是众仙汇聚于云端之上,有如霓为衣兮风为马的气派,再不济,闲情雅致的氛围也具备一定的合理性。 可在现实里,除了门面有云仙二字的标语之外,场地里或是幼童们玩堆沙子的场地,要不就是很普通的老年健身器材,看不见任何「云仙」的踪迹,在新年的这段日子里,这样一个冷清的小镇,流动的人口大多都在屋里陪着家人,在这种公共场所,一眼望去尽是一片空旷、萧条的景色。 然而,这个偌大...其实也不大的公园里,却一反常态地有位在角落里自己用脚蹬着荡秋千的少女。 她穿着厚重的大衣,头戴一顶可爱的兔耳绒帽,被衣物严实遮挡的外表下,她俏眼弯弯,许是笑得很开心。 「走吗?逛着看看。」 我把视线从少女身上移开,转而向身边的枫发出邀请,毕竟来公园的目的是为了枫,少女很特别,但我不希望本末倒置。 尽管我不认为这地方能唤起枫的记忆,可她苏醒在公园的这桩事又太过蹊跷,令我无法忽略。 按生前年龄来讲,枫已经过了爱玩这些东西的年纪,若是硬要说她对这里有什么眷恋,在记忆中也没有体现出来。 她所放不下的,只有她存留于世的妹妹。 这地方对她而言,就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公园罢了。 一旦往这方面去想,就会自然联想到,枫醒来时的记忆也只关于妹妹,甚至她做的第一件事,都是不明所以地去往记忆中妹妹就读的学校。 如果是这样的话,会不会醒来的地点,也是在刻意引导着妹妹的存在呢? 枫不知为何没有回复我,给我留下了足够思考的时间,使我不自觉地托起下巴,沉吟良久。 待我意识到这一点,将视角移向枫,准备询问她不说话的原因时,只见她呆愣愣地望着那位荡秋千的少女,默不作声。 「感觉,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呢。」 也许是洞察到我的视线,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在自言自语,枫说了句我听不太明白的话。 熟悉,是指少女的容貌?还是她荡秋千的动作? 我更偏向于后者,衣物很厚,围巾和棉帽近乎遮蔽了少女的整个面庞,只留下眉眼以供洞察四周。 看来研究这位特别的少女,并不是本末倒置啊。我内心这样想着。 我不得不确信,命运真的存在。 「你很在意么?」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调侃起枫,她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少女身上,深邃的目珠在眼眶中晃动,也许回想起什么,她微垂的眼角看上去随时都可能会落下几滴剔透的泪珠,但苦于幽灵之身,泪腺始终没有起到作用。那少女在一片凄清的公园里充满活力的样子确实值得她投去目光,虽然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看她的样子,我总感觉心中被什么东西堵塞,类似于跌入海底后,失去氧气的供给,下意识拼命挣扎的过程。 怎么回事,我在可怜枫吗?可怜她无法直率地想哭就哭?可怜她对任何负面情绪都以麻木的态度去面对? 以理性的角度考虑,这反倒是一种很不错的情感体验,至少能很大程度上麻痹自己。 想到此处,心脏又一次传来阵阵绞痛。 这不是枫所期望的,她一定不喜欢这种失去情感的滋味,此刻的她,即便心如止水,也受着相当大的痛苦。 那是深刻在灵魂深处,却在内心中无法体现出的痛苦。 如果说不痛苦,她怎会一脸消沉地说出自己会消失的事实。 不痛苦的话,那平静说出母亲死亡背后所承担的沮丧与悲痛又该作何解释。 枫许是在不知不觉间沉陷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了,没有对我的话作出回应。 我索性略过她,抵着寒风,向少女走去。 我知道,在意少女的人不只有枫,还有我,而我在意她的原因,不只是好奇她一个人在这个荒凉的地方,更多的原因是出于枫。 那摸样所带来的负面效应,绝不止有枫一人的痛苦。 我不解我的心痛从何而来,可我清楚,这绝不单单只是对枫的遭遇感到可怜而衍生出的情绪。 这很重要,可我无暇给出答案。 粗略的看,是因为我很在意枫吧,一种说不上理由的在意,基于少女背后的,一层新的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