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自西边升起,照耀万物。夜里沉默的下城区开始逐渐有了生气,街边的摊贩陆续到位,酒馆也渐渐热闹起来。这当然也包括彼得的杂物店。他打着哈欠,开门,然后挂上“在营业”的牌子,最后将窗户打开。
费伦大陆有一句广为流传的俗语:只有阳光是平等而免费的。但彼得从来不觉得是这样,理由就是目前的这一幕——虽然将窗户大开,但只有一小部分阳光透过其中进入店门内——这间继承自彼得父亲的小杂物店开在下城区冗长而复杂的小巷中,建筑彼此之间几乎只有一人之隔,相互遮挡,自然没有太好的照明条件。拜此所赐,明明是在白天,杂物店内还是一片昏暗。而彼得当然是不乐意点灯的,他不愿意花钱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
反正总有人会来买东西。
因为他的店里卖的商品足够便宜。
嗯,至于商品质量——彼得觉得,在绝对的价格面前,那也无关紧要。谁叫这里是下城区呢?
好东西是要好价格的。而好价格的物件,下城区百分之九十五的人消费不起。
就这样,彼得一边哼着歌,一边拿着账本,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你好……”
才刚营业,商店的双开门就被推开,伴随着清脆的门铃声,一个少年踏入门内。
这倒是一个意外之喜,说是开门红也不为过,毕竟一般而言店里从中午才会陆续有一些饿的面黄肌瘦的家伙光顾,能一大早就来店里的,都是有些小钱的主。是谁呢?彼得将注意力从手上的账本转到门口,却看到了一个相当令他意外的身影。
“瑞瑟尔?怎么是你小子?”
他动作顿了顿,又重新把目光投回了账目上。
“要黑面包是吗?自己拿吧,左边第二个货架上。三个鲁尔谢谢惠顾。”
看着眼前经常光顾的小店的店主心不在焉的样子,瑞瑟尔没什么感觉,他已经习惯了。
“不……这次来我不是买黑面包的……”瑞瑟尔看看四周,确认没有人后,说道,“我来买草药。”
“草药?”
彼得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又把账目放下了。他带着稍微有些提醒的语气,道:“瑞瑟尔,草药是很贵的。至少半个戈比起步。你买的起吗?”
瑞瑟尔咽了口唾沫。一个戈比相当于一百鲁尔,这要是放以前他是绝对买不起的。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安静的摊开了紧握的手。
里面躺着三个圆形的银色硬币。
十个戈比。
彼得的眼睛睁得溜圆,他不可置信的看看瑞瑟尔手里的戈比,再看看瑞瑟尔那张稍微带着些紧绷的脸,几秒钟后才稍微平复情绪,敲了敲木质的桌板思索了片刻后,才道:
“行。那你和我上楼。”
彼得站起身,用身边一个铁钩拉下天花板上一个隐蔽的活板门,一道梯子顺着活板门的打开而滑下。彼得示意瑞瑟尔跟上。
然而,瑞瑟尔却在原地没有动。见没动静,彼得便回头,却看见瑞瑟尔有意无意的露出了腰间挂着的一把短刀。
嗤笑一声,彼得道:
“放心吧小子,我还不至于因为这一点钱杀人灭口。我见过的戈比比你吃过的黑面包都多。”
然而瑞瑟尔却认真的摇摇头,道:
“我不上去,我念要拿的东西,你给我就行。”
见到瑞瑟尔那么固执,彼得只能叹一口气,无奈的道:
“那行。直接说症状是什么,我帮你拿?”
“不用了,劳烦我说什么你拿什么。”瑞瑟尔思索了一会儿那个巫师早上和自己说的那些药名,从昨天被偷钱的那会儿醒来后,他发现自己的记忆力明显变好了:“血藤一根,磨石一块,三份史莱姆虫浆,以及一片鱼七叶……嗯,要三年的。最后再来一克的黑树粉。”
“就要这些吗?”
“嗯。”瑞瑟尔点头。
“那你在这等我一会儿。”彼得说罢,往阁楼上爬去。
片刻后,他拿着一个小布袋子下来。
“你确认一下。”
瑞瑟尔往袋子里看了一眼,里面有一条半寸长的细小的血红色藤蔓,一片看起来枯黄的叶子,两个分割开的小包装,以及一个瓶子。
瑞瑟尔回忆了一下巫师说的话,然后点点头。
“没问题。”
“那就给钱吧,六个戈比。”
彼得一只手摊开,另外一只手把袋子系紧,递出。
瑞瑟尔分出六个戈比递到彼得的手里,然后同时把袋子拿上,小声说了一声谢谢后就离开了彼得的店面。他穿过大街,快速的走过巷子,七拐八拐,闻到了一股汗水与铁液交杂的味道时停下了脚步。
一楼的铁匠铺子还没有开门,但是里面已经传来了厚重的敲击声。
在门口迟疑了片刻,铁匠铺子所在的小楼外置的楼梯上面,下来了一个少女。
“瑞瑟尔?你这就回来了?”
铁匠的女儿莎夏有些惊讶的道,她似乎刚刚打扫了二楼的居室,单薄的身影摇晃着提着一桶污水站在楼道处,额头满是汗珠。
正常来讲,瑞瑟尔确实不该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因为往常,他现在应该在干活才对。
“嗯、嗯……”瑞瑟尔下意识的低下眼睛,没去看莎夏的脸:“今天,我想休息一会儿。”
“嗯,也是,”莎夏将木桶放在旁边,声音柔和:“你最近太累了。好好的睡一觉是好事。要去档口里坐坐吗?我正好要开门。”
“不用了——”瑞瑟尔摇头,“我还有事。”
“这样啊……那我就不打扰你了。”莎夏明媚一笑,“——那有时间的话就来坐坐吧。有时候,嗯,……我会很想和你说说话。”
说完这句,莎夏又重新拿起木桶,像是要逃避什么似的,比刚刚更快的往远处走去。
“……嗯。”
走的太快了,以至于瑞瑟尔的回应并没有传达进她耳朵里。
瑞瑟尔也没有回过头去看莎夏的背影。由于低着头,他甚至也没看到莎夏临走前明媚的笑。不过,刚刚在聊天时,他却看到,莎夏手上有着细长的、密集的、从手腕处一直向上延伸的伤痕。
那伤痕或发青,或发紫,像是刀刻一样印在瑞瑟尔的视网膜底,让他说不出话。
沉默片刻,瑞瑟尔深深呼出一口气,在令人胸口发闷的打铁声中向楼上走去。
“……我回来了。”
打开门,简陋的屋内布置印入眼帘。
一扇窗,一张床,一张桌子以及配套的椅子,往常,这就是这间房间的全部。
但现在却多了一些东西。
一个在给自己手臂上裹着一些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白色纱布的女子坐在地上,紫色的瞳孔平静的看着进入的瑞瑟尔,旁边还摆着脱下来的黑色长袍。
“东西?”
女子道。
“……这里。巫师老爷。”
瑞瑟尔关上门,低下头,把手里的药交给女子。
女子打开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然后把药放在旁边。
“谢谢。你要学魔法?”
“嗯。”
“你救了我一命,按理来说,你和我的交易已经成立,我不该拒绝你,”女子紫色的眸子看着瑞瑟尔,认真的面容透露出一股警告的味道:
“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魔法不是想学就学的。
“你这个年纪,正常来说已经过了学习魔法的黄金时期,就算侥幸能学成,也不过一辈子只能用那么一两个戏法,严重的甚至一辈子都不入环。而且,现在的阿甘景……很乱。尤其是和我有关,你会变得非常危险。这样你还要学吗?”
女人顿了顿,道:“如果你改变主意了,我会留给你一笔钱,然后现在就离开这里。这样子你既能改变自己的生活,也不必受我牵连。怎样,你需不需要再考虑一下?”
听到这个问题,瑞瑟尔甚至连一点必要的犹豫都没有。
他坚定地摇摇头,终于不再低着眼睛,而是直勾勾的注视着对面的那位巫师的紫色的瞳孔。
“不用了。我一定要学魔法。”
瑞瑟尔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