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存在过节,是不久前的事。”
安娜微微颔首,冰蓝的眸子没什么波动,看来这两个组织间确实有些不可回避的过往。
“多久之前?”
我秉持着严谨的考证精神追问。
毕竟跟这位掌握着四维立方体、逻辑线却时常紊乱的美少女对话,不问细点很容易掉进沟里。
“十年。”
安娜的答复简洁明了。
我挑了挑眉,这答案出乎意料的“正常”。
按她之前那种跳脱的、能把时间线扯到寒武纪之前的回话风格,我还以为至少得追溯到恐龙灭绝那会儿呢。
“所以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继续深入。
“详述?简述?”
安娜反抛回来两个选项词。
“……那就详细一点吧。”
我选择了前者,我实在受够了她这种惜字如金的交流方式。
闻言,安娜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撩过耳际的发梢。
下一秒,她的嘴唇如同开启了加速模式般飞速翕动起来,连带着小巧的耳廓也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刹那间,周遭那片白茫茫的空间骤然变换。
星辰诞生,银河盘旋,浩瀚壮丽的宇宙图景取代了虚无。
“诶?虚拟放映吗?”
这难道也是安娜的能力之一?我之前可能还是低估她了。
当然,也不排除是笔者临时给她加的技能点。
“约70亿年前,太阳系当前坐标上存在着一团巨大的弥散星云……”
“停停停!”
我赶紧叫停,感觉太阳穴在隐隐作痛。
“倒也不用详细到这个地步啊!”
舍友吹水都顶多从三皇五帝开头,这家伙倒好,直接从康德-拉普拉斯星云说切入。
要是放任她讲下去,我大概能把这片虚拟宇宙里的星星挨个儿命名一遍了。
“嗯?”
安娜不解地眨了眨眼,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脸上,显然不认为自己的开场时间点有任何问题。
果然,和逻辑思维如同抽象派油画的人比耐心是没意义的。
“还是简述吧。”
我无奈地摆了摆手。
“十年前,”
安娜从善如流地调整了叙述轨道,声音依旧平淡。
“是‘栩婳现象’首次出现,关于如何应对它,GDSSTE内部爆发了激烈争论。”
“多数派成员的观点认为,‘栩婳现象’是栩婳内心对未来复杂矛盾心境的具象化映射,本质是引发现实系统紊乱的干扰源,必须予以清除,方能维护世界运行的基本秩序。”
“而少数派则认为:‘栩婳现象’即栩婳本心的延伸,她内心深处渴望着摧毁所有‘普通’的框架,加速‘个性至上’的奇异世界降临。因此,现象非但不该被制止,反而应得到支持与催化,以便早日迎来新世界。”
典型的极端拥护主义,看来这就是TRADF的原始雏形了。
“当辩论无法说服彼此时,争论便会升级至武力冲突。多数派在执行清除操作时,遭遇了少数派的伏击。”
“冲突不断加剧、失控……最终导致了一座现代都市的彻底湮灭。”
“……哦~”
我拉长了声音,这个转折值得玩味。
“那后来呢?那个失控的‘栩婳现象’怎么被你们平息了?还是说……你们又对经历者进行了记忆操作?”
我之所以这么判断,是基于一个常识。
一座现代化都市凭空毁灭的消息,一旦散播出去,别说十年后,恐怕一百年后都会是笼罩在人类心头的巨大阴影。
GDSSTE肯定动用了非常手段。
“没有,碍于少数派的阻挠,GDSSTE最后什么也没做成。”
安娜的回答却出乎我的意料。等等,你们不是占多数的强势方吗?怎么会被少数派钳制住手脚?
“我们当时实行的是极端民主制。”
她解释道,仿佛这理所当然。
我不禁暗自咋舌,都占多数席位了还被少数人用“民主”的名义拖住后腿?
这种情况还能忍住不掀桌子,这组织脾气真不是一般的好。
“所以?到底是谁阻止的?总不会是TRADF吧?”
我追问道。
“不。”
安娜摇头。
“是它自己消失的。”
“……啊?自己消失?”
这个答案有些匪夷所思。
“嗯。”
安娜确认道。
“正是这个自发性湮灭的奇异事件,促使多数派和少数派都停止了争端。他们认识到,彼此的行动很可能被栩婳察觉了。”
“这是个极度危险的信号。”
“等等,等等,”
我察觉到她话里的关键点。
“听你话里的意思,栩婳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就算她察觉了你们的小动作又能怎样?”
我回想着栩婳平时那些咋咋呼呼的表现,实在难以相信她对自己的力量一无所知。
在她眼里,GDSSTE和TRADF这两拨人,大概就是凑一起给她提供娱乐的斗虫吧?
“她并不知道。”
安娜的否认斩钉截铁。
“她的表现虽有异常之处,但她本身是矛盾心境的造物主,同时也是矛盾本身最集中的载体。她的行为常显露出冲突性,这并不稀奇。”
“即便从最激进的视角推测,她潜意识里或许知晓力量的存在……但她不会去相信。唯有如此,才能维系那种奇异的内部平衡,成为源源不断产出新矛盾的源头。”
安娜缓缓陈述着,那双冰蓝眼眸在叙述时似乎闪烁着微不可察的理性光芒。
“GDSSTE情报部得出一条结论,若她体内这份微妙的平衡被打破……其连锁反应的后果,恐怕连最为激进的少数派成员都无法承担。”
连疯子都觉得可怕?我背后有点发凉。
那得是什么场面,世界格式化重启吗?
“为了避免打破平衡,GDSSTE内部进行了深刻的体制变革。少数派因自知理亏,主动脱离组织独立门户,并承诺不对原GDSSTE成员动用武力。”
“GDSSTE也因反对派的脱离,组织凝聚力反而得到了增强。”
呼...
听着一向寡言少语的安娜连贯地说出这么一大段历史总结,我不由得轻轻呼出一口气。信息量虽不至于爆炸,但确实引人深思,值得好好琢磨。
“所以,”
我理清了脉络。
“GDSSTE和TRADF名义上互为敌对,其实根本目标一致,甚至最初都是一个锅里搅马勺的……组织。”
这算是典型的敌我同源了,看来我之前担心双方会在我面前大打出手的顾虑,纯粹是瞎操心。
“喏,签了这个吧。”
我把一直捏在手里的入团申请书递了过去。
安娜伸出双手,以近乎仪式的郑重接过,她的目光如同精确的扫描仪,在那张原本空白的表格上缓缓扫过。
奇异的事发生了——随着她视线的移动,表格上的空格处凭空浮现出娟秀的字迹。
这能力真够便利的,省时省力。
“明天上午麻烦跟我一起去见栩婳。”
“如果可以的话……把轩辕也叫上?她的身体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吧?”
提到那个小个子女孩,我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那场突如其来的求婚,不由得感到尴尬。
“嗯。”
安娜只是点头应了一声。
下一秒,视野骤然切换,我眨了眨眼,宿舍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天花板近在眼前,回来了。
头脑像是被塞进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旧式计算机,处理了一天光怪陆离的信息,此刻才后知后觉感到疲乏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窗外,天色已经昏沉。那片异空间的时间流速果然跟现实世界不同步。
没什么力气多想,我把自己摔进床铺。
这一天经历的事情密度太高,感觉脑袋都要被撑大了。
算了,让神经元休息吧。
对我而言,这大概是截止目前,人生里最疲惫不堪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