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啾!”
把本人从根本称不上美好的梦境里拽出来的,既不是闹钟鬼哭狼嚎的尖叫,也不是什么象征希望的晨光,而只是一个冷空气精心催生出来的喷嚏。
我摸索着扯回被踹到床脚充当脚垫的可怜被子,心想昨晚那番在楼顶陪栩婳愚蠢的吹风行径,大概终于结出了感冒这颗恶果。
视线扫过手机屏幕,迎接我的自然是一成不变的万恶星期一,以及更具体点说,十一月四号这个日期。
很好,也就是说,宣告彻骨寒意开始正式打卡上班的日子,到了。
同时,这也意味着,距离栩婳那家伙策划执行她自己的“栩婳の消失”的日子,仅剩下一个多月了。
说起来,认识她确实也有些时日了,但真正产生人类意义上的交集、进行语言上的交流,掰着手指头算,可能连一周都凑不齐。
就是这种连新学期适应期都嫌短的密度,感觉上却活像是被强行塞进了一个沉闷世纪的漫长故事里。
“......”
我转动眼珠环视宿舍,清晨七点整,星期一,一个能让男生宿舍达到理论上寂灭程度的时刻。
这种死寂的浓度,怕是连专业设计的墓地都要自叹不如、拱手认输。
脑子里某个角落传来提醒,今天似乎有早八。
想到这个,我像解开了什么封印般利落地爬了起来,开始翻找紧挨床铺的那个小抽屉。
选择这张离门最近的床铺,当然是有好处的。
说起来,以前住四人寝时我可是毫不犹豫地抢占了靠窗的宝座——直到某天厕所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堵塞事件……
咳……还是别再回溯那段充满味道的记忆档案了。
“啧,还得把栩婳那家伙硬塞给我的这套衣服还回去才行……”
我撇了撇嘴,视线落在那套让我昨天浑身不自在得仿佛被硬塞进另一个社会阶层剧本的黑风衣和长西裤上。麻烦指数瞬间上升了一个量级。
“——哈啾!”
没空顾虑这些了,我扯过那件在冬季担任暖炉角色的深棕色厚大衣。
话说家里人每次看到它都要锐评一番,说穿上它我像是老了十岁。
不过谁在乎?暖和就是正义!
管他看起来像不像刚从什么侦探电影片场跑出来的失败特工。
一通旋风般的洗脸刷牙作业完成后,我带着对待精密仪器的小心,把那套折磨人的风衣西裤叠好,塞进了背包深处。
背着这久违的行囊,依稀记得上一次背着书包去教室,追溯起来大概是四年前刚入学的第一个学期了。
那个时候我还傻乎乎保留着初中习惯,还是那个把教科书当负重训练道具搬来搬去的纯真年纪。
我捻手捻脚地溜出宿舍,目标直指教学楼附近那家能提供生存动力的早餐铺。
清晨的寒意像一层湿冷的膜糊在脸上,我缩了缩脖子,把脸更深地埋进那件深棕色大衣毛茸茸的领口里。
鼻子不通气的感觉糟透了,脑袋也沉甸甸的,昨晚楼顶那场愚蠢的吹风行动,其代价正精准地作用在我的呼吸道上。
推开那家熟悉早餐铺的门,混杂着面点蒸汽和廉价油脂的气味扑面而来,比往常似乎更浓郁了点,也可能是我的鼻子在感冒状态下变得过于敏感。
我像往常一样,视线习惯性地扫向出餐口的方向,准备用最简洁的词汇完成点单流程。
然后,我的动作僵住了。
那个站在出餐口前的身影,过于熟悉,却又陌生得让人一时无法确认,栩婳?
但这绝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栩婳。没有标志性的咋咋呼呼,没有充满活力的肢体语言,甚至没有一丝平日里那种仿佛随时会点燃空气的躁动感。
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背对着门口,似乎在等待什么,晨光透过玻璃门斜斜地打在她身上,勾勒出一个沉静的轮廓。
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视线,她缓缓地转过身来。
那双总是燃烧着过剩精力、如同跳跃火焰般的红瞳,此刻却像两潭深秋的湖水。
平静,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无机质的冰冷,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惊讶,没有不耐,没有调侃,只有纯粹而近乎审视的漠然。
她看着我,就像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或者早餐铺墙上那幅画质拙劣的风景挂历。
我愣住了,大脑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连带着身体也动弹不得,这感觉太过诡异。
昨晚在天台,她还带着那种罕见的,属于人类范畴的惆怅和迷茫向我倾诉。
而现在站在这里的她,周身却散发着一种极度陌生的“距离感”,仿佛在她和我之间,瞬间竖起了一道无形而厚实的冰墙。
喂喂,这场景是怎么回事?我感觉我像是变成了凉宫春日の消失片场里的阿虚,见到了冷冷的凉宫春日.....
这句吐槽不受控制地在脑内响起,精准地描绘了我此刻的感受。
眼前的栩婳,确实像极了那个在长门有希修改的世界里,失去了所有“异常”记忆,只剩下普通学生身份的凉宫春日,平静得令人心悸,遥远得令人不安。
就在这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冒带来的连锁反应,还是眼前景象带来的冲击太过强烈,我的心口突然毫无征兆地猛地揪了一下。
那感觉清晰而锐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心脏狠狠捏了一把,瞬间的钝痛让我呼吸都为之一窒。
“喂喂喂,这是怎么回事?你不会真喜欢上了这个家伙了吧。”
氿虚,也就是我,如是想道,这种自述方法真是有够奇怪的。
这念头荒谬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但那瞬间的心悸却真实得无法忽视。
栩婳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的不对劲。
她那双平静如波的红瞳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极其细微地,我看到她的嘴唇似乎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
但最终,她什么声音也没发出,那点微弱的口型变化瞬间消散了。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或者触发了某种禁忌,硬生生将涌到嘴边的话语噎了回去。
这副样子……这副欲言又止,最终选择沉默的样子……我见过。
就在十几天前,在那堂讨厌的早八课后,她第一次拦住我,试图邀请我加入她那听起来就无比荒唐的社团时,就是这副表情。
带着点试探,又混杂着某种奇异的固执,想开口却又顾虑重重,最终把话憋回肚子里的模样。
这是什么情况?不知道还以为这是什么一万年后我转世重来的时间线,这莫名其妙的文风是怎么回事?
空气仿佛凝固了,早餐铺里嘈杂的人声、蒸笼的汽笛声、油锅的滋滋声,都像是被一层厚厚的玻璃隔绝在外。
只有我和栩婳隔着短短几米的距离,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对峙着。
她依旧是那副冰雕般的平静面孔,而我心口残留的那点不适感,正伴随着加速的心跳,一下下地敲打着肋骨。
艹,这绝对是这本小说连载以来气氛最奇怪的一章了。
栩婳平静地瞟了我一眼,像掠过陌生人般,直直从我身旁走过。
擦肩时,我闻到一阵极度刺鼻的体香。
而我记得,似乎早在庆祝安娜入团的那场十圈跑之后,这股味道就再未从她身上出现了.......
我端起那盘年糕,老板脸上堆着笑,用某种带着浓重口音,我勉强能听懂的方言说着。
“你女朋友漂亮嘞,谈了很久吧?人还特地叫我不要辣椒不要葱,你有本事嘞。”
他比了个大拇指,语气却又一转,带着点试探。
“吵架了?”
我扯出一个敷衍的笑容,算是回应。
她怎么连我的早餐习惯都知道?
这个念头像根小刺,扎得心里有点不舒服。
我对栩婳的了解,别说她早餐吃不吃辣,放不放葱这种情报,就连她喜欢什么颜色都还是一片空白,这差距未免太大了点。
慢着……
我猛地想起初见山笠乃之前,栩婳被敲门声打断的那句话。
“我可是足足观察你……”
当时没说完,就被她强行咽了回去。
难道她从转班到会计六班就开始……观察我?
这想法本身就像个蹩脚的恋爱轻小说桥段,因为她刚转班那会儿,明明坐得离我八丈远。
越想越觉得烦躁,我感觉自己像极了那种恋爱漫画里对着空气自己攻略自己的量产型傲娇角色。
我几乎是用倒的方式把年糕塞进嘴里,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我浑身不自在的地方。
脚刚跨出门槛,老板那带着口音的喊声就追了过来。
“诶!你还没付钱嘞!”
啧。
我停下脚步,僵硬地转过身,原来如此。
所谓的栩婳口中的“不要辣椒不要葱”,根本不是为我想的那样,纯粹是这家伙在向我炫耀。
看啊!我对你了如指掌。
至于什么一边装作冷若冰霜一边又默默帮我买早餐的内心挣扎戏码?哈!
纯粹是我想太多,自我意识过剩的老毛病又犯了。
栩婳那家伙,只是在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强调她的“情报优势”罢了,真是幼稚鬼。
我黑着脸付了钱,钞票递过去的时候感觉像是在付一笔精神损失费。
早八是政治课,公共教室408。
这个念头像根救命稻草,总算把我从刚才那场令人窒息的尴尬里拽了出来。
脚步不自觉地加快,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五专学校星期一的早八,有个铁则。
只有在课前五分钟,教室才会突然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哗啦啦涌进一大群人。
现在这个时间点,楼道里空荡荡的,只有我的脚步声在回响。
推开408教室的门,果然不出所料,并没有多少人。
窗外灰蒙蒙的天光透进来,给一排排整齐的桌椅镀上一层冰冷的调子。
空气里弥漫着刚拖过地板的潮湿气味,混合着一点陈旧的粉笔灰味道。
嗯?
我的视线落在第一排正中央。
一个身影已经坐在那里了。
黑色的长发,安静垂落的样子,是栩婳。
“切。”
我撇了撇嘴,她这莫名其妙地摆起一副冰山脸谱又是唱哪出?
我们坐着的位置还是如往常般挨在一起,不过这回是我主动坐在她旁边。
“你的衣服,还你。”
看着她冷冷的样子,我有些烦躁地抽出书包里叠好的衣服,将它随手拍在了课桌上,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闷响。
难道是因为昨天晚上在天台,我在她难得袒露心声进行自怨自艾模式的时候,唱了太多反调,惹得她事后回想起来恼羞成怒了?
“那个....”
栩婳终于开口了,语气里带着一种陌生的温婉与踌躇,和她此刻冰冷的外表形成诡异反差。
“昨天晚上...的事,你能不能就当我没说过?那个...我.......我......”
“原来你这家伙就只是害羞了而已啊。”
我没好气地冲着她说道,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倒是莫名松了些。
“不要装出那副冷冷的样子好么?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我说错什么话了。”
“什么?什么害羞?!”
栩婳的脸突然涨得通红,眉头紧蹙,尽管看起来很有气势,实则结结巴巴的样子暴露了内心的慌乱。
“你...你这家伙...胡说八道!!”
她试图用音量掩盖尴尬。
“早知道就让店老板多放点辣椒呛死你这个笨蛋!”
嘛,这才对味。
熟悉的氛围总算回归了,虽然是以这种幼稚的威胁方式。
“还有你那个破大衣。”
她继续火力全开,试图转移话题。
“我看它早就不爽了!真是土爆了!你都穿了两年冬天了,真亏你的眼睛能接受这种伤害!”
喂喂,小嘴不是很干净啊,攻击我的保暖神器算什么本事?
“欸?你怎么知道这大衣我穿了两年?”
我突然反应过来,这家伙的情报网覆盖范围是不是有点太广了?
“额...”
栩婳原先咄咄逼人的气势突然像被戳破的气球般焉了下去。
她飞快地扭过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趴在了课桌上,仿佛把我当成了那种能被拙劣“装死”技能骗过的棕熊。
“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