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珈兰有点疲惫地走回房间，发现祁晨仍旧蜷缩在门边上，小小的肩膀颤动地更厉害了，隐隐绰绰有抽抽搭搭的声音。
她居然还在哭。
“你……你怎么啦？”洛珈兰轻声问。
至于这么害怕么？他心里嘟囔。
只是隔着门听到那个暴力老爹的声音而已。为了防止祁晨害怕，他还特意把门带上独自面对那条恶棍。小姑娘这是完全没理解到自己的煞费苦心呀。
祁晨没有立即回答洛珈兰的话，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她才磨磨蹭蹭地倚着墙站起来，惨兮兮的脸蛋哭得梨花带雨，撅着小嘴强压哭声。
讲话的时候必须直视眼睛，这是最开始父亲施暴的时候，揪着她的领子“教育”说的。
所以洛珈兰向她搭话的时候，她就下意识地起身面向他，如果面对爸爸不这样做的话会被误以为不尊重他，轻则被骂重则挨打。
不过祁晨很是畏惧爸爸的眼神，那么凶狠，喷射着熊熊的怒火与毒辣。所以渐渐地，她养成了能够看向一个人、却让目光不向他聚焦的能力。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她的眼睛那么漂亮、却分外空洞。就像洋娃娃脸上缝纫者充当眼睛的玻璃珠子，只能冷硬地反映投射上去的光。
“我就是觉得很难过……”祁晨弱弱地回答。
“难过？”
不应该是害怕么？洛珈兰想，妹妹你打颤的样子就像只被老虎吓得瑟瑟发抖的小鹿欸。而且该难过的是我吧，一万块就这么没了，虽然花的很值，但穷人花的钱再值都肉痛。
“原来我的爸爸不想要我了，这么简单就把我卖了。也许他就是不想要我了，才那样对我的吧？”
祁晨的哭腔没了，反而是前所未有的委屈。
洛珈兰很纳闷，这话里话外……
似乎是一条被主人虐待很久的小狗在埋怨，嫌他草率之下把自己卖了？
不应该先庆祝自己成功逃离魔窟么？
他很不解，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祁晨似乎是理解这一点，其实她并不傻，只是看起来有点呆呆的，因为挨打的时候太敏锐不是件好事，渐渐地她就迟钝了。于是她继续说：
“以前我爸妈没离婚的时候，我爸爸还是个很好的人。虽然妈妈总是抱怨他没出息，说他哪怕出去找份稍微苦点的工作也好，只要工资高就行，这样就能早点攒钱搬出去那个挤挤的小房子……也就是我家，昨天你看到了的。”
洛珈兰侧眼观察她，见到她低着头搓弄裙摆，看不清楚神色。但很明显的，回忆那段时光时她口气轻松了不少，似乎回到了过去。那时现实的女人在厨房噼里啪啦的做饭声里抱怨，男人在客厅里俯身给女儿当马骑，打哈哈说那样就没办法陪你们母女俩了嘛。
祁晨接着说：
“后来我妈妈实在受不了爸爸油腔滑调又没什么本事了，坚持着要离婚，然后吵的很凶，之后爸爸才喜欢上了喝酒，开始打骂我……”
洛珈兰不知道这和她说自己难过的原因有什么关系，莫不是物是人非，觉得昔日普通但温柔的家人忽然变得暴虐，为此而难过？
祁晨的最后一句话才让他彻底搞清楚：
“所以虽然那之后家里变得烂糟糟的，可也是我唯一的家了。现在爸爸不要我了，我还能去哪里？”
原来这傻妞儿是在担心自己还能去哪儿。
洛珈兰觉得这个问蠢得莫名其妙：
“你可以先待在我家啊。我父母总出差，自己总一个人住，你住在我家不会有多麻烦的。”
祁晨慎重地摇摇头，“那样不行的，我们又不是家人……我没有立场和理由能待在这里。”
洛珈兰一愣，这才发觉女孩儿的性格中有一点就是犟，在奇怪的角度莫名地犟，看起来不像只小鹿、倒像只小驴了。
“我让你待在这儿还不行？”
“不行！”
“不是，那你还能去哪儿啊。孤儿院还收你这么大的女孩儿么？用不用我帮你联系联系？”
“总之就是不行！”祁晨愈发像只发了倔的小驴，“我就是想有个家……我不想离开家，离开家就没地方能去了。”
这次洛珈兰懂了。
祁晨今年大概十五岁，可三年来没怎么接受教育、也没接触过朋友，心智比小学生强不了多少。其实她还没来得及长大，于是固执地想要有一个家。
世界上有两种悲伤，一种是家里有个经常无缘无故揍你的男人，另一种是没有家，没地方能去，什么也没有。对于祁晨来说，也许后者更让人没法接受。
至少前者里面有一张床，可以让她在质量堪忧的睡眠之中，偶尔回忆回忆那段虚无缥缈的曾经。
可洛珈兰觉得祁晨真是蠢透了，一个大大的答案摆在她面前都注意不到：
“你把我家当成你家，不就好咯。”
“这不一样！”祁晨小声抗议。
“怎么不一样？”
“我们又没什么关系……同学和家人还是不一样的，朋友也是。”
洛珈兰觉得烦了。这对话真蠢，家呀爱呀之类的话题实在是太肉麻，到时候发展成动画片一样正反派论战的桥段就搞笑了。一个连初中生说起来都尴尬的话题，在满打满算有着四十岁的洛珈兰的眼里不免幼稚。他觉得是时候利刃般结束这个无聊话题了：
“听好了，我已经花一万块把你买下来了……”这话他说的有点底气不足，一万块买个漂亮女孩委实算是捡了漏，换成更大的金额说起来会更有气势……
“……你就算我的宠物了，明白么？宠物只要长得漂漂亮亮可可爱爱的就好了。你以后变得漂漂亮亮的我就会喜欢你，你就可以待在这儿了。”
把一个女孩儿比作宠物会不会不太好？洛珈兰转念又想。可她那畜牲一样的爸爸拿她当牲畜看，这样比起来自己的做法就好多了。
“宠物就是动物，”洛珈兰开始胡乱掰扯，他向来不怎么擅长说话，“联合国上也有人说，世界不属于我，也属于我的动物朋友。”
他摇摇头，意识到自己扯远了，“总之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了！当然做一阵子家人也蛮好的……但不要把我当成是拐卖人口的，等哪天孤儿院发现你或者你老爹金盆洗手的时候，我就把你送走咯。”
“总之的总之，先把这里当成是你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