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交换了联系方式,约了第二天一起吃中午饭。日程安排是黑魔起床后就坐车到佳共镇,直接敲开恶判家的门,然后他们再一起去九藤市“闹过鬼”的商场吃饭(或者撞鬼)。之所以定在中午见面,那必然是希望青天白日之下一切都能顺利进行。
但黑魔完全没闲着,他当晚就将恶判发在石之家的帖子整理完,再加上自己之后的遭遇一起剪成了一个讲述真实怪谈的新视频。不过他打算到恶判家后再当面询问他愿不愿意报道这件事情,毕竟如果视频火了,两个人就会一起站在聚光灯下,他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影响恶判考研的状态。
学士居然在担心准硕士的仕途,一时听来有些好笑,但黑魔作为双一流大学的学士,即便学历低人一头,论起学术能力,却可以轻易击败全国近乎一半的硕士。因此,现任小糊怪谈主播比任何人都清楚学历本身只是一张没用的废纸,其实他并不觉得考研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他真正在担心的是另一个更危险的假设。
比如说,邪神。
一说起邪神,很多人就会想到克苏鲁,但在寻常语境下,人们时常说的“邪神”,皆源自于人类本身。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历史阶段,就必然会出现名为宗教的意识形态,部分人类相信世界上或者世界外部存在着某种超自然的、无法用现有的知识和阅历来解释的东西,他们将自己对世界的期望投射上去,由内而外地发明和引导,在相互的社交关系中构筑信息茧房,让更多的人来接受这个东西的存在,最终让它的存在成为共识。紧接着这些人便会夸大它的能力和职责,将其抽象化,而反对的声音会被逐渐同化或排斥,最后所有留下的人千丝万缕地联系在一起,也就有了信仰。到了这一步,“神”才真正诞生。
无论是善神还是邪神,其现世的手段都是完全相同的,信徒们彼此之间的交流和对理念的反复加持加深了信仰和精神的狂热程度,让神的知名度提高,也就变相加强了神的能力。
如果只有恶判一个人遭遇了灵异现象,那黑魔绝对会在剪完视频后立刻投稿,但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之后,他还是犹豫了。
虽然黑魔的账号很糊,但灵异事件一旦冠上“亲身经历”、“持续更新”的噱头,想不成为互联网上的一大热点都很难。虽然恶判的帖子还没有火出圈,但也已经在石之家论坛上闹得沸沸扬扬。大部分看过帖子的网友脑内已经有了个和“天使”、“翅膀”等元素相关却又不甚清晰的恐怖形象,作为最终幻想14的玩家,多半会把这个形象和游戏里的“基路伯”联系起来。
黑魔本人则确确实实遇到了和基路伯相关的灵异事件。
先假设这个“神”就是基路伯本身,那么它至今还未对恶判或自己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可能是因为基路伯在游戏里根本不是什么大BOSS,在现实社会里更是不可能存在任何群体信仰的。它令恶判遭遇“鬼打墙”,可以让房屋停电,就目前看来它的能力仅限于此。但如果它想要扩大自己的力量,那么就有两种方式:一个是通过反复恐吓人类加深恐惧情绪;另一个就是让更多的人知晓并认同它的存在。
如果这个视频让自己成为百万粉丝的大博主,可以立刻交上押一付三的房租,但马上就被变强的邪神基路伯一剑砍死,届时不仅召唤的房子会砸手里,说不定基路伯还会顺着网线爬过去把召唤本人也一并清理了。黑魔想起召唤是个宠物医生,他的医院里应该会有很多临时救助的小动物,万一邪神紧接着在宠物医院开启猎杀时刻,强取豪夺流浪动物的生命,那他做鬼也不会放过自己。
突然有个声音打断了他一路的胡思乱想。
与昨夜的灵异声音同样陌生,但更加中气十足。黑魔抬起头,出租车司机正转头看着他:“小伙子,要开票不?”
出租车和公交车一样,一般都不会开到镇里去,于是黑魔被出租车放在了佳共镇外围。他虽然已经有将近十年没有回这里了,但这个镇子实在太小,没有什么值得被遗忘的地方。
一般企业大巴只有早晚定点的两班,用于接送上下班的职员。黑魔本想蹭个便宜回来,奈何早班车是清晨六点的班次,而他昨夜光是剪视频就熬到了凌晨四点,实在没必要为了省这二十来块钱丢掉一条命。
黑魔从车上下来后,顺着写有“佳共镇欢迎你”的牌子一路往里直走,很快就路过了一座巨大的铜制雕像。自黑魔有记忆起,它便一直立在这里。雕像的整体形状是一座奖杯,上面竖着一个巨大的拇指,宣扬了该厂职工积极向上的工作作风,也表达了领导们对业绩步步高升的期待,寓意不错,但真的毫无美感。
今天是工作日,中青年人在厂区玩命工作,小孩们则被关在学校狠狠读书,能在街上晃的只有零星的退休老人和灵活就业中的黑魔。佳共镇的水泥路比黑魔印象里还窄,他沿着唯一的主道右侧一直走,很快到达了恶判最初出事的公园。公园的外圈是石制的围栏和走道,走道之内则是一整片绿色的草地和湖,那座桥和鸽子房就在其中,只是从路边看不到而已。
黑魔侧着头,边往前走边用略显警惕的目光巡视整个公园,发现它与记忆中的模样毫无差别。这老旧公园的正门由红砖铺就,顶上带有斗拱。门两侧各立着一座大石狮子,狮子的眼仁和牙齿尖端都被游客摸得泛黑。正如恶判所说,这样的公园里绝不可能出现突兀的天使元素。
几个阿婆甩着艳粉色的舞蹈扇子,拎着布袋子从里面有说有笑地走出来,黑魔不太好意思盯着看,就收回了视线,继续往前赶路。离开公园不久后,映入眼帘的是几栋老式办公楼。它们楼形矮宽,横向铺满一整排贴了蓝膜的窗户,看不见里面的景象。有几扇窗打开了支在外面,露出内墙上横竖交错的白色瓷砖。黑魔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此情此景就像是被封入凝固的琥珀之中一样,与世隔绝。若不是有职工正从楼里出来,真要让人以为这片区域已经直接废弃。办公楼向前稍微转个弯就到了居民区。按照黑魔行进的方向来看,道路左侧有两个小区,右侧有一个小区,他的老家在左手边第一个小区,而恶判家的单元楼序号是个位数,是在自己右手边的那个小区。
佳共镇的居民楼非常紧凑,人口本就少,缩减了公共区域后,找楼更是轻而易举,进了大门后甚至一眼都能望到小区的尽头。恶判家小区门的一侧有一栋真实废弃的矮楼,这是曾经的公共浴室,黑色的油漆歪歪斜斜在脏粉色墙面的左右写着“男”和“女”,十几年前每到下班点后,地面上的井盖里就会不断喷出带着香精味的灰白雾气。而居民楼的新旧程度和公共浴室并无二异,老式单元楼墙面斑驳,底下已经氧化成黄黑色,还有黑绿黑绿的爬山虎攀墙而上,这样的矮楼一共只有四层,恶判家就住在顶楼。
黑魔很快找到了他家,恶判家这栋楼看起来入住率还可以,一路往上至少有三四户的门口看着有生活迹象,比其他楼更有人味。毕竟大部分年轻人都和黑魔一样早早搬去市里住了,只有生活轨迹没有脱离佳共镇又比较恋旧的人会住在这里,这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老年人。
泛白的福字和春联翘着边贴在门上,呈现出一种历经岁月沧桑的韵味。黑魔掏出手机给恶判发消息:“我到门口了。”
信息发出的下一刻,门内隐约传出跑动的声音,紧接着“咔哒”一声,门打开了,一个浅色头发的男生探出半个身子看了他两眼。
他看起来有些惊讶:“啊,你是……”
黑魔开口:“呃,你好,恶……”
他及时地刹了车,觉得这个ID叫起来实在羞耻,而恶判也同时打断了他:“不要叫我这个!!!”
恶判尴尬地立在门边:“不是,你叫我……嗯,报真名不太好吧……我不喜欢别人叫我真名,听起来像是要打人了,那你叫我……”
“你叫我……”黑魔也卡了壳,“不行,这个实在是……”
黑魔立刻陷入了焦虑,他发现自己也一样无法开启自我介绍。如果说自己是怪谈博主,可能当场就会吃个闭门羹。而他在游戏里同样失去姓名,因为ID是一串乱码英文字母,所以一起玩的人从来只叫他“黑爷”或者“哥”。之前在漫展的时候大家找他合影,问他的CN是什么,他答不出来,就说你们随便叫。而所有人之中以召唤最为过分,收房租的时候叫他黑爷,催房租的时候叫他黑批。
“算了,”黑魔心一横,“你就叫我黑魔吧,我叫……我叫你白魔?行吗?就和打本时候的队友语音一样,还挺习惯的吧?”
“这个好这个好。”恶判……白魔赶紧点头,再去帮黑魔拿拖鞋,“不瞒你说,我这个ID是之前和朋友玩游戏改的,我和她交换了ID,所以这个ID并不是我的。要改到下个月呢,我自己的ID就叫……呃,就叫白魔,在海鲜市场花了一百块买的……”
黑魔第一次遇到如此狂热的白魔法师信仰玩家,连自己这打高难从来只用黑魔法师的人都有些自愧不如,他突然觉得如果是这小子跪在这里祈祷,说不定真的能原地召唤出邪神基路伯。
一个来自地狱的笑话是:他好像还真做到了。
白魔拿纸杯倒了水,领着黑魔往自己房间走。这老房子的构造与黑魔印象里的自己老家差不太多,三十多平方被分割成一室一厅,墙面是毛坯直接刷白漆,所以摸着并不光滑,甚至有些喇手。黑魔小时候和家人挤在一起住,父母睡卧室,他睡客厅,而像白魔这样一个人住,这房子就显得宽敞多了。客厅里面只有一排盖着毛毯的皮沙发和与之配套的玻璃茶几,东西很少,都是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具,电视搬走了,在墙上留下一个矩形的印子。
白魔的房间比外面东西多一些,看起来他自己也不经常去客厅活动。与外面的陈年摆设相比,他的屋里就显得“现代”多了。白魔的床边立着一个小投影仪,看起来电视的功能已经彻底被这东西取代。床的对面则是一张很大的折角书桌。书桌左半侧立着的台式电脑正登陆着最终幻想14,金发人女静静地在屏幕里坐着;右侧书桌在透亮的窗台下面,摆着一个桌上书架和几大摞考研资料。
“我给你看这个,”白魔让黑魔坐在唯一一把椅子上,自己则探着身子在书架上摸出一个速写本,“我在公园和商场看到的是这样的东西。”
他翻到了其中一页递给黑魔,黑魔接过来,发现上面是白魔画的铅笔速写,有轮廓有阴影,表达的意思很准确。纸的上方画了公园的石头柱子,天使翅膀立在顶端,聚拢成两头尖尖的椭圆形,像是包裹着什么东西。下方则是涂了大片阴影表达昏暗光线的未开业商铺,透明橱窗后面是铁门,铁门后是模模糊糊的人形和几对半张开的天使翅膀。
“原来你是美术生啊?”黑魔说,“美术生考研是要复习什么,画画吗?”
白魔很无语:“你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黑魔赶紧说:“不,因为你画得很好很清楚,所以才想问的。”
白魔叹了口气,挠了挠头:“我本科是戏美,考同专业的学硕,你就理解为我正在从美术转文化生就好了。”
黑魔看向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满脸悲怆地摇了摇头。他已经预知到未来,白魔硕士毕业后将穷困潦倒,只会比自己更甚。
白魔接着问:“你呢?你看着和我差不多大,你是学什么的?”
黑魔老实交代自己本科是学传播的,然而一般企业只会将这个专业错误地归类于“很会写发言稿”,黑魔勤勤恳恳写了两年假大空的稿子,成功将学到的东西都忘光了。他觉得这样下去必定前途渺茫,干脆辞职去做点自己想做的事,也就是当怪谈博主。
果不其然,他看到白魔的脸色一变。
“我绝对没有骗你,”黑魔诚恳地说,“否则为什么要曝光自己是怪谈博主?”
白魔依然一脸狐疑,心里的想法全部堆在脸上,他上上下下地扫视黑魔,像在看一个犯错的小孩。
“没见过你的投稿。”白魔最后说,“我平时也很爱看这类东西的,你的账号是哪个?”
黑魔哭笑不得,说我又不在视频里出现,你能从我脸上看到账号不成?于是他和白魔说:“电脑借用一下。”然后把椅子划拉到了电脑前,他打开视频网站搜索框,输入:“灵异记录仪”……
白魔在他身后“噗嗤”一笑:“你是认真的?好逊的名字!”
黑魔有点脸红,他深知自己的初投稿毫无爆点和新意,毕竟他的就业方针是先以量取胜,用大批底量内容在同题材的视频相关推荐里刷个脸熟。但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必然会占用大量的时间,而他这几天明显没有什么时间。这样一来,他也就不想点开自己的初投稿给白魔看了,结果白魔自身后过来,直接从他手里夺过了鼠标,自顾自地点开欣赏。
黑魔的初投稿内容是四个“窗户”主题的怪谈收录,故事基本都来自国外的论坛,黑魔翻译了内容,再用AI女声配音,最后附上一些相关的网图和素材图剪成视频。
被当面看(黑魔自己都知道水分很大的)初投稿,简直就像是在抬老板渡劫的队里连续犯低级错误,白魔听完一个故事,往后拉了拉进度条,感觉没什么新鲜的,就把它关掉了。
“你刚说你是学什么的?传播?”白魔问。
“你别再骂了。”黑魔汗流浃背,“刚没敢告诉你,其实我是985的。”
“谁问你了!”白魔尖叫起来,“你是不是要接着说你一米八了?”
“一米八二。”黑魔说,“……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下头!”白魔咬牙切齿丢下两个字,“好啊,基路伯原来是正义执行,消灭下头玛哈人吾辈义不容辞,哪天我变鬼了一定来砍死你。”
黑魔急切想要反驳,他刚开口说:“我这是……”
哐当。
一声巨响突然从客厅传来,打断了两个人的声音,白魔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房间门是关着的,但是声音的源头非常清晰,确实就在客厅。重物落地的声音实在太大,震得房间内的桌角和杯子里的水都在晃动。
两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不敢出声。黑魔默默在心里数到十,他刻意数得很慢,让自己去跟着节奏平稳呼吸,期间没有再听到任何其他的声音,他也就冷静了下来。
黑魔当机立断站起身,往门的方向走了两步,再对着白魔比了个“嘘”的手势,白魔苦着脸,用口型回复他:“我害怕。”
黑魔觉得把他一个人留在房间里更危险,就给了他一只胳膊,让他抓着站到自己身后,他自己则往前慢慢走,蹲到门边,轻轻地打开了一道门缝。
门缝给予的视野不大,但也足够黑魔去窥视客厅的现状,外面窗明几净,光线明亮,看起来毫无异样。
他猛地一下把门拉开,白魔的手指立刻紧紧挠住了他的胳膊来拒绝,黑魔强行拖着白魔往客厅走了两步,但也没有再看到和听到什么。而白魔整个人缩在他身后根本不敢睁眼,也就无从逼问他刚刚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黑魔又打量了一遍客厅,正午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他只能恍惚地猜想在其中漂浮的灰尘会不会是重物掉到地上激起来的。
黑魔想安抚一下白魔,就说:“你看,什么都没有。要不要看一下是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白魔支支吾吾地在他身后说:“我家客厅也没什么东西啊……”
黑魔被困在原地走不动路,只得再用眼睛确认了一下客厅,确实地上什么都没有,沙发上也和刚进来一样整洁,墙上挂着的东西……
他的视线停留在电视墙上,黑魔问:“你家的电视什么时候搬走的?”
白魔说:“我刚上大学的时候,电视摔坏了就搬走了,我……”
他倒抽一口凉气:“刚刚是电视掉下来的声音!!”
黑魔无奈地笑了:“电视机也归基路伯管了?都什么莫名其妙的……”
“这有什么莫名其妙的!”白魔龇牙咧嘴地反驳他,“因为是鬼,是鬼啊!鬼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吗!”
黑魔想了想自己经历的几次遭遇,如果非要从中找寻共同点的话,“播放游戏过场动画”和“电视机掉落”都是过去发生过的事情。他虽然不看游戏剧情,但打那个副本之前看过攻略,攻略里自带动画,他自然就一起看了。而那个说话的声音却明显不在其中,除非……
有什么莫名其妙的。他想,有什么莫名其妙的……这句话……
他猛然醒悟,之所以分辨不清那个神秘声音的性别,是因为那是很多声音融合在一起的声调。他是一个不太有情绪波动的人,经常会觉得一些让其他人为之激动的事情莫名其妙,就会有人来反驳他说:“这有什么莫名其妙的”,比如说白魔刚刚就……
“天呀,985高材生在思考。”白魔这会有点冷静下来了,看黑魔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沉思,胆子大了,嘴就贱了,虽然他还是只敢小声地在旁边嘟囔,“我有预感,我们一会吃饭可能也会遇到什么……”
“没关系,”黑魔说,“它的行动方式和你遇到的时候已经截然不同了,也就是说它现在是在针对我。所以,如果你害怕的话就不要和我一起了,最好别和我扯上任何关系。”
“什么行动方式?”白魔茫然地眨了眨眼,“你先把结论告诉我,我再考虑考虑。”
黑魔于是向他解释了一番,它对白魔的行动方式是将他生活场景里的东西替换为基路伯元素的物体,而它对自己则是重现过去的事情和声音。
有点糟了,黑魔心里一沉,如果这样来想,那或许白魔只是土壤,它让白魔意识到基路伯是不正常的,这就种下了一颗让“神”诞生的种子,当白魔称呼其为“基路伯”的那一刻起,这个东西就诞生了。而它现在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其中才蕴含着真正的目的。
“不行。”黑魔立刻说,“你绝对不能再和我在一起了,这太危险了。”
他想马上从白魔家离开,但是白魔死死抱着他的胳膊,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黑魔抽到肩膀快脱臼,也没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
“不行啊!!”白魔歇斯底里,大喊大叫起来,“万一它觉得多害一个也没什么呢!我不要一个人死在家里,然后被报道成考研压力太大猝死啊!这太丢脸了我不要啊!黑魔,黑魔哥!黑爷!国一黑!一八二大帅哥!我在漫展上给过你黑魔纹的你忘记我了吗?我给你披毯子了——”
黑魔:“……”
黑魔:“……啊?”
黑魔:“啊?那个猫娘是你??那不是个妹……”
白魔眼睛通红,接近潸然泪下:“是……群友的任务……”
黑魔犹遭晴天霹雳,他活到第二十四年,终于意识到比鬼更可怕的是真相。
白魔垂头丧气,没精打采地坐在黑魔对面嗦奶茶,黑魔比白魔多两年工作经验,奶茶理应是他请白魔喝,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只不过芋泥和珍珠压在杯底,像一锅糊烂的粥,奶茶喝完了,小料还有半杯。白魔在和被芋泥包裹的珍珠搏斗,打得有来有回,不一会儿他就状态复苏,从一蹶不振变成气急败坏了。
黑魔从店里的自助冰箱里拿了一瓶旺仔牛奶,让白魔倒进去搅一搅再喝,等于喝了两杯奶茶。而白魔用一句:“真不愧是高材生!”换来黑魔一个白眼。在白魔倒牛奶的功夫,炭火和肉也上来了,工作日双人餐午市有优惠,同样也是黑魔买单,社畜有社畜的道德底线,绝对不会霍霍穷学生,即便黑魔现在也没有固定收入。
黑魔起得晚,没吃早饭;白魔一副被勾了魂的样子,大抵也没吃。不过两个人此刻都兴致缺缺,白魔可能满脑子都是电视机的事,但黑魔满脑子都是女仆装白魔的事。
一位中年服务员站在他们中间帮忙烤肉,她的胸前别着一颗金色的星星,证明她是这家店上个月业绩最高的金牌服务员。金牌服务员业务能力极强,看他俩都一言不发,立刻就从烤肉的香气中嗅到一丝尴尬的气氛,于是她如同烤架上滋滋冒油的肉排一样火热地开口了:“你们俩刚在店门口看菜单的时候,我们店里几个小年轻店员都疯了,在那里‘哇!!’地叫,你们也是来探店的网红?不会是来这商场拍戏的吧?”
白魔差点被芋泥旺仔牛奶当场噎死,脸肉眼可见地变得通红,他着急忙慌地拿纸去擦嘴,看到服务员还在对着自己笑,干脆把纸巾整个展开,像白布一样盖在脸上,再嚎叫一声,倒在了椅背上。
“不是,不拍戏。”社畜的冷静多半来自于疲惫,黑魔对着服务员笑了下,“也不是网红,我们就是看这家店人气挺高的想来试试,那个……”
他刚想说用来垫肚子的南瓜粥见底了,能不能来人添一下,却见白魔突然一骨碌从椅子上翻起身,他双掌合十,笑嘻嘻地盯着服务员说:“姐姐,那给我们送点小菜吧?饮料也行呀!我一会拍了照给你们发好评宣传一下,好吗好吗?”
黑魔:“……”
金牌服务员姐姐喜上眉梢,她一声令下,躲在旁边偷拍的没牌服务员妹妹们立刻端着饮料和菜碟走过来,堆满了他们的桌子。另一个服务员从她们身后伸出一个铁勺,给两个人的碗里都添满了南瓜粥。
“传播高材生,知道怎么利用自身优势了吧?”白魔夹了一大块肉塞进嘴里,鼓起半个腮帮子,“我教你,直接竖屏拍摄,全身入镜,你自己站着讲怪谈,虽然你可能觉得像天气预报很尴尬,但播放量起码十万起步。”
“呵呵。”黑魔干笑,“那你可能和我的房东挺合得来的。我房东是我部队的召唤,他是个宠物医生,之前我辞职的时候,他问我要不要去给他拍短视频。”
“宠物医生找你拍什么短视频?科普视频?你也不是学兽医的啊。”白魔继续吃肉,“难道要你陪他抓猫去不成?”
黑魔一想起召唤的嘴脸,就觉得面前的烤肉变得索然无味:“他让我解开扣子去跳擦边舞,然后屏幕右上角贴一张给猫找领养的联系方式。”
“天才。”白魔就这样和素未谋面的召唤一拍即合,“绝对的天才,所以你为什么不干?”
黑魔没好气道:“吃你的饭。”
白魔赶紧埋头喝南瓜粥,黑魔也夹了两片肉,蘸料吃了起来。虽然白魔在面前咋咋呼呼的,但黑魔知道他正处于一个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毕竟他看起来胆子就挺小的,还一个人被拖入“鬼打墙”之中去过,刚刚那声客厅的重响就已经把他吓得够呛,所以白魔出门的时候甚至把自己的考研资料都装包带上了。
黑魔问你这是吃饭还要复习么?白魔说万一不敢回家了就直接和你住啊,所以要带上书,不能耽误。
黑魔问那你换洗的衣服呢?白魔用可怜巴巴的神情看着他。
黑魔说我家只有一张床。白魔说那我把自己床边的地毯也带走。黑魔说你千万别。
黑魔吃肉吃得有点腮帮子疼,同时也有点头疼。现在刚毕业的大学生都是这样的吗?但当他抬头看到在冒着热气的烤盘背后,白魔开开心心用生菜叶子卷烤肉的模样,突然又觉得,还是不要打扰他这来之不易的放松时光吧。
而自己并不害怕。
如果要评估这两天的遭遇的话,黑魔对此毫无感想。
如果放在前几年,他还在学校念书的话,或许会觉得这个事件更有挑战性,相应的,也会对此抱有更大的野心。
学生时代的自己会怎么做?
首先,自己的小队成员必须全部头脑灵活、行事谨慎。假设一个灵异探险队里没有任何影视作品中必须存在的“犯蠢担当”,剧情自然也就发展不下去了。其次,这东西到底有什么吓人的,还不如一门70分的课拉低绩点来得可怕。
……不行,甚至已经想不起几年前的自己会怎样思考了。
服务员把烤盘上的肉夹起来,用剪子将它们剪成一条条的堆到盘子里,黑魔把其中的三分之二都夹给了白魔。白魔一直在他对面埋头干饭,像饿了好几天,如果他今天晚上跟着黑魔回家睡,那不出意外的话,他还能再睡至少十二个小时。
黑魔想思考,但总感觉有一张无形的蛛网覆盖在他的感官之上。自从离开学校之后,每一日每一夜,每一次重复繁琐的工作,都在让他失去一些对外界的触感。都说工作能磨平人的棱角,但被磨去的碎屑里有他的热情,有他的自信,还有他对生活的新鲜感。他想起白魔之前在帖子里写他不是什么热爱生活的人,但他遇到恐怖的事情时又不想死。黑魔则相反,枯燥无味的生活已经令他麻木到失去了恐惧感,连死都不害怕,对污秽来说都是味同嚼蜡的灵魂,那么那个东西到底想吃自己的什么部位?
烤肉滴下的热油激起了炭火,猩红的苗猛地蹿了一下,把黑魔的思绪拉回了现实,白魔也刚好在这一刻抬头看着他。
“你在想什么?”白魔问他,“是在想如何逃离,还是如何解决?”
“都没有。”黑魔撒了谎,“我在想我们一会再去哪里逛逛。”
“太好了。”白魔松了一口气,“你一点都不害怕,真的好厉害,还好认识了你,不然我一个人真的要吓死。”
黑魔有点想笑:“都说了你身上发生的事情已经被你用放歌解决了,你这不是非要跟着我跑。”
“因为你昨天晚上问我的时候,确实还没有发生新的事情。”白魔垂下眼睛,拿筷子搅着蘸料碗,“我们不是在游戏上约了今天见面嘛,但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家的窗户黑了。”
一提到“窗户”,很难不想起黑魔那个水分极大的投稿,但那最好只是一个巧合。黑魔放下筷子,一脸震惊地望向他。
“其实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我看到你的投稿的时候,才觉得你没在骗我。”白魔说,“昨天晚上半夜我醒过来,发现我的窗边没有光射进来,非常黑,黑得有点诡异,我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就想赶紧闭上眼睛,但是……”
白魔叹了口气,像是不太愿意回忆起来:“但是黑色往后退了。等月光照亮了四周,我才发现是有个东西之前一直趴在我的窗前,它贴得太紧,以至于没有光能透进来。”
“那是一只巨大的基路伯,直到它往后退去,我才看到一直贴在我家窗户上的是它石雕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