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机扣下,但并没有众人期待中的枪响和脑袋爆裂血肉模糊的场景,酒馆里顿时响起一阵嘘声。青年站在原地完好无损,惊魂未定地将手中的左轮放到嚣张男人面前,背后的冷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浸湿了布衫。
莱昂诺穿过拥挤的人流,来到吧台前。老板站在一排酒柜前面,手里拿着一块破布,擦拭着酒瓶。
“在这里干久了,我见过各式各样的人。”
酒吧老板年近五十,凌乱的头发灰白相间,淡灰色眸子仿佛一汪深邃的潭水,完全无法得知他的想法。见莱昂诺到来,他头也不抬地介绍道:
“左边的青年是诺亚,本地工人。他的母亲重病,急需一大笔钱治疗,因此看上了轮盘赌的奖金。”
嚣张的男人抓起左轮,轻轻一甩弹出弹巢,在众目睽睽之下丢掉里面的空包弹,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黄澄澄的实弹装填了进去。
“右边的则是赌王达克斯。他曾在这里创下了连赢七场实弹轮盘赌的纪录,至今无人超越。”
达克斯轻巧地一擦弹巢,清脆的咔嗒声随即响起,将那枚实弹转到了只有老天才知道的位置。他稳稳握住左轮对准诺亚,看到他害怕的一哆嗦后满意地笑了笑,调转枪口对准了自己的下巴,轻蔑地说道:
“我加注。实弹三连发,如果我死了,你不仅能拿到奖金,还有我的所有资产。如果我还活着,那你就要成为我的奴隶,期限为,永远。”
“哦!!!赌王!赌王!”
看到达克斯自信十足的举动,周围的人群一阵欢呼,高呼达克斯的名号,那鼎沸的人声差点震碎酒馆的玻璃。
诺亚从没见过这种场景,吓得愣在了原地,双腿不住地发软,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听闻过达克斯的传奇故事,愿意跟他赌也只是因为他的奖金高。在他的设想中,只要能赢一颗都足够母亲的治疗费了,此时达克斯提出的加注完全不在他的意料之内,让他又惊喜又惊慌。
“看着那张桌子边形形色色的人来了又走,我逐渐悟出了一个道理……”
老板将酒杯摆好,抬起头来,满是沧桑和故事的淡灰色眸子死死盯着莱昂诺。哪怕没有对视,那充满审视的锐利视线依旧让他感觉有些不自在。
“既然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默认了。小子,瞧好了!”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达克斯嘴角翘起一丝势在必得的微笑,连续扣下扳机。按照规矩,如果其中一人连开三枪,剩下的次数都归对手,哪怕其中注定有一颗子弹。连赢七场的经历带给他充分的自信,幸运绝对会站在他这边,幸运会一直站在他这边!
咔,咔,砰!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发旋转的黄铜子弹在达克斯第三次扣动扳机的时候轰然出膛,从他那柔软又毫无骨头阻拦的下颚钻入,再轻松穿过大脑,从头顶钻出,在实木天花板上留下了一枚弹孔以及一摊红白相间的不明物体。
寂静。
一片寂静。
原本喧闹的酒馆随着一声枪响而鸦雀无声。大家谁也没说话,静悄悄地看着一具无头尸体无力地放开手中的左轮,像软泥一样从椅子上滑落在地。整间酒馆里只有人体组织从天花板上滴落的声音,以及老板冰冷的话语:
“……没有人会一直赢。”
简直就像一场梦……诺亚怔怔地看着桌子对面空荡荡的高背椅,整个人都是懵的。从达克斯提出加注开始,他就处于一种怀疑人生,无法思考的状态。那一声枪响仿佛是近在耳畔的钟声,将诺亚从懵逼的状态拉了回来。
“我……我赢了?”
诺亚望着天花板上的弹孔,喃喃说道。比之前更加热烈的喝彩声激荡在他的周身。兴奋的围观者将诺亚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大家都想摸一摸这位新晋赌王,蹭蹭他的好运气。
至于达克斯?他只不过是个命苦的赌鬼罢了,根本没人在乎他,连他的尸体都被激动的人群踩来踩去,不剩人形。漠视生命,亵渎死者,这就是荒原的常态。
我已经能预料到,继承达克斯所有财产的诺亚被封为新赌王,然后被欲望驱使着想通过赌博获得更多的钱,最后和达克斯一样惨死在赌桌下的场景了……看着春风得意的诺亚,莱昂诺心底莫名涌起一股悲哀,他似乎从地上的达克斯看见了诺亚的未来。
“所以,来杯什么?荒麦酒、格拉姆酒、唐顿庄园,就当缓解缓解见到血腥而紧张刺激的心情了。”
老板双手撑在吧台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打断莱昂诺的胡思乱想,有些自来熟地寒暄道。
你在酒吧里搞轮盘赌不会就是为了多卖你的酒吧!莱昂诺看着天花板上那恶心的红白之物,貌似意识到了老板搞轮盘赌的目的,不禁在心底吐槽。不过吐槽归吐槽,他表面上还是礼貌地笑了笑,摆手推辞道:
“抱歉,我没有喝酒的习惯。不过我倒是需要一个住宿的房间,最好能安静一点,我大概会住到祭祀仪式结束,请不要让别人来打扰我。”
莱昂诺从怀里掏出一枚纹理粗糙的金币放在桌面上,两指按着推向老板。
老板捏起金币,伸手弹了弹,那象征着富足生活,悦耳动听的金属碰撞声在他的指尖响起。将金币扔进柜台下面的铁箱子里,老板从一整串钥匙上拽下来一把扔给莱昂诺:
“你的房间在三楼第四间。如果需要食物或者喝的,亦或是想像他们一样来耍上两把,来吧台找我。”
老板指着阴暗角落里喝酒打牌的工人们,向莱昂诺介绍着酒馆的额外服务。
这还是免了吧……不赌钱光打牌还行,一旦压了筹码,我很清楚以我的运气,不输个底朝天根本不可能出酒馆……莱昂诺摸了摸口袋里仅剩不多的金币,打消了娱乐的想法,强行移开视线,快步上楼回到房间,以免自己决心动摇。
顺着嘎吱作响的木质楼梯来到三楼,莱昂诺找到位于过道尽头的第三扇门,插入钥匙推门而入。
房间里的东西少而简陋。正对着房门的是一张瘸腿的木桌,一堆书籍和烂纸垫在那条断掉的桌腿下面,勉强让桌子能保持平衡。桌面上满是划痕和不知名的黑色污渍,桌面右上角摆放着一个立在托盘上的短烛头,托盘侧面的把手经过了多年磨损,完全看不出上面的花纹和原本的材质,这是整个房间里唯一的照明工具。
木桌对面是一扇玻璃窗,皎洁的月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房间内,让莱昂诺哪怕没有点燃蜡烛也能看清。透过不知多久没有擦拭过的玻璃,他看到了被人从酒馆中拖出来的达克斯的残尸。
隐藏在黑暗中的流浪汉们见到尸体顿时一拥而上,疯抢着不多的肉块,然后赶在治安官到来前退回阴影之中。这群流浪汉是长期找不到工作或是不愿意找工作的家伙,他们身上的金子早已花光,因此沦落到和食腐动物抢食物的地步,达克斯可能是他们这几周来最丰盛的一餐。
这群流浪汉从头到脚最有价值的东西便是身体里的器官,这让他们成为了这座集会里最不受人待见,但也最受“欢迎”的人:在治安官和一般民众眼里,他们是集会底层的蛀虫;而对于某些从事灰色生意的人来说,他们可是一座座行走的素材库。
紧挨着左侧墙壁的是一张木制单人床,虽然铺着洗得发白的干净床单,但摇摇欲坠的样子让莱昂诺很怀疑它什么时候就会不堪重负地倒下。将背上的包袱扔到床上后,莱昂诺绕过单人床,来到书桌面前,右手端起托盘,左手靠近蜡烛轻打响指,一团摇晃的火苗从他的指尖冒出,舔舐着歪斜的烛芯,将蜡烛点燃。
“神像之前切勿妄言。”这是莱昂诺的父母从小便告知他的规矩。不只是神像面前,在这个神祇真实存在的世界,任何渎神之人都有可能受到神祇的惩罚。
神祇拥有绝对的伟力,祂们在自己主掌的领域是至高主宰。而那些敬仰神祇,走在与神祇相同的神基之上的虔诚者,会获得神祇的恩赐,拥有超越常人的力量,成为神祇意志在人间的代行者。《神明恩典记》中是这么介绍神祇和代行者的。
不过在莱昂诺这个时代,《神明恩典记》中记载的大多数神祇早已不再现世,埃斯托夫的民众长久以来都将神祇视作与裂口女、港区杀人魔一样的都市传说。
不过神祇的代行者依旧存在,他们通过进行与对应神祇相连的神秘仪式,获得诸多特别的能力,这些人自称“神秘学家”。莱昂诺就是其中之一,他所走的神基为“知识”,对应的神祇名为知识与镜像之神,“识之镜”!
按传统来说,一名神秘学家只能进行自己神基之上的仪式。但在伟大神秘学家阿罗西奥的改进之下,终于找到了解决的办法,那就是通过在仪式中使用“炼金”神基的药剂和材料,弥补进行仪式者与神祇不是同一神基的缺陷。
当然,这样做会使仪式的成功率大幅度下跌,而且哪怕获得了不属于自己神基的能力,效果也没有原本那么好。
就比如莱昂诺的“点火”能力,原本是属于“炼金”神基的能力。他在一个神秘学聚会上花重金买下了仪式细节,并成功完成了仪式。只不过比起“炼金”神秘学家可以完美控制足球大小的火焰,他在指尖点火的能力就显得有些拉跨了。
距离离开埃斯托夫,已经一年了啊……不知道爸妈和老妹,还有卡琳娜他们在埃斯托夫过得怎么样……莱昂诺坐在桌前,望着蜡烛上飘忽的火苗发呆。窗外热闹的人声透过玻璃传进他的耳中,让他不禁想起了来荒原之前在埃斯托夫的日子。
埃斯托夫,一座临海城市。在莱昂诺前18年的人生里,埃斯托夫给他的唯一印象便是雾。一年428天几乎全部被从迷雾海而来的雾气所笼罩,甚至连季度变更都是按照雾的浓厚确定的。年幼的时候每到大雾天,莱昂诺的父母就会把他和妹妹关在家里,自己也不去上班,父亲甚至会拿着猎铳在家里巡逻,直到代表雾散的钟声响起。
小时候的莱昂诺只知道雾天很危险,但并不知道是什么危险,这让他不但没有敬畏,反而对探索雾天跃跃欲试。
成为神秘学家后,他才意识到小时候的他到底产生了多么危险的想法。
潜伏在下水道口的食人怪鱼,隐藏于阴影之中的红眼虫群,被迷雾笼罩,只能看到须足的巨兽,还有站在路灯下,撑着雨伞面带微笑的魔鬼……父亲手中的猎铳只有心理安慰作用,就连已经成为神秘学家的莱昂诺都没把握在雾天的埃斯托夫外出行动。
一边怀念过去,莱昂诺一边从包里掏出一堆瓶瓶罐罐。他准备进行一个预示仪式,确认自己未来该如何行动。这个仪式并非传统的神秘仪式,而是杂糅了“知识”“时间”等多种神基的力量,向自己的灵而不是神祇祈求启示。虽然这么做会导致启示模糊,但胜在风险较小。
点燃沙甲虫独角磨成的香粉,在手腕处涂抹上馨茶花提炼的精油,再在蜡烛滴上两滴蛛狼的毒液,蜡烛的火焰瞬间变为深邃的蓝黑色。此时香粉和精油的气味也扩散开来,一股浓郁而迷人的香气萦绕在莱昂诺的鼻尖,整个房间陷入了令人沉醉的密氛之中。
这是来自“炼金”神基的一种基础仪式,使用多种精炼过的材料稳定周围的灵性空间,是其他神基诸多神秘仪式的前提准备,可以让仪式的进行更加稳定。
莱昂诺将一张浅黄色的莎草纸平铺在桌上,在纸面的四角分别写下了代表“知识”的四十二线棱锥、代表“炼金”的硫汞圣杯、代表“时间”的竖立无限沙漏以及用第一纪古维恩文字书写的自己的名字,“莱昂诺·克里斯”。
写好之后,莱昂诺又在纸张中央放下一个指南针。顿时,弥漫在整个房间的密氛瞬间聚集到了指南针的磁针。他凝聚精神,集中灵感盯着针尖,心中默念:“请告诉我,我的目标位于何方。”
磁针颤动两下,缓缓转向正南方,也就是莱昂诺的方向。蓝黑色烛火瞬间熄灭,月光代替火光照亮了房间,那股异香随即突兀地消失,整个房间恢复了刚开始的破旧模样。莱昂诺看向磁针所指的方向,针尖正对着桌子对面那扇破旧的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