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清晨时分。
薄薄的阳光从天边照落,透过云层,零散地落在殿前广场上。
文武百官早早地换好衣装,各自排好队列,路上偶尔说笑两句,互相奉承着走向那座永延宝殿。
“文大人,今日怎的看起来如此疲惫?”
“徐大人就莫提了,贱内近日实在……唉。”
“原来如此,文大人辛苦。”
“况且自陛下登基以来,早朝时间较之先帝要提前足足一个时辰,我们这把老骨头直到现在也难适应。”
“当今陛下心系社稷,早早上朝审批,得益于此,我大靖才能国泰民安,诸位还是莫要抱怨的好。”
此时此刻。
陆专一站在永延宝殿前,看着台下陆续进殿,精神疲乏的文武百官,打了个哈欠。
累是正常的。
毕竟如果按照地球那边的时间来算,现在才刚到五点。
大臣从各家各地前往皇城殿前还需要时间。
平均下来一算,大臣们大抵要在凌晨三点左右起床出门,五点左右殿前广场大门开启,他们才能陆续入殿。
如此阴间的上朝时间,也难怪文武百官疲态尽出。
如若只是每日来皇上面前打卡签到,那也不算什么大事,调整几天睡眠时间就能慢慢适应。
奈何白凝愁乃勤政皇帝的榜样,对待早朝绝不会草草了事,随便摆弄两下就是一个时辰。
在陆专一的记忆里,最夸张的一次,白凝愁光是在早朝上就花了三个半时辰,熬倒了两个身体不好的老官才不得不结束。
文武百官们的心情,陆专一非常理解。
毕竟他昨天一晚上都没睡,这会也累得够呛。
穿越世界的不适应和新奇,让他在精神上很难平静地入睡。
而闭上眼就能回想起白凝愁的身体和声音,让他在肉体上也很难平静下来。
结果辗转反侧一夜,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要上早朝的时间。
“陆公公。”
一道熟悉的人影来到陆专一面前,朝他行礼。
陆专一抬头,发现对方是昨日造访过陛下寝宫的顾满,于是点头回礼。
他弯腰点头时,顾满看见了陆专一的黑眼圈,一下明白过来,叹道;“看来陆公公昨夜仍在思念家中兄弟,未能安然入眠……若有需要的话,在下这里有些安神养心的药方,陆公公若是不嫌弃,早朝过后在下可以派人给您送去。”
陆专一嘴角抽搐两下。
不如说是家中兄弟在思念别人才对。
陆专一顺着顾满的话说了下去:“多谢顾大人关心,药就不必了。”
顾满闻言,没有继续与陆专一客气,而是劝慰道:“陆公公节哀。”
陆专一点头,顺便不忘提醒道:“尚且不论这些,今日之事,顾大人可没有忘记吧?”
此言既出。
顾满望向陆专一的眼神顿时变了变。
恍惚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下意识转过头去,朝某个方向看去。
陆专一顺着顾满的眼神望去,看见了一位老者。
人群之中,那位老者的衣衫显淡紫色,白发苍苍,身体佝偻,走路时步伐缓慢。
那分明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但他微微凹陷下去的眼眶里,却藏着一双狼虎般锋利的眼睛。
陆专一记得这位老人。
正二品,羌省总督。
他叫刘介。
……
……
文武百官陆续走入永延大殿。
文武分列,各成一组,在大殿内站定。
此时几许天光升起,阳光总算有了些许暖色,金灿的辉洒进殿里,逐渐照亮这座属于白凝愁的大殿。
当文武百官悉数到场之后,身披龙袍的白凝愁从御座后方出。
此时的白凝愁,较之陆专一昨日见到的要更具威严。
象征千古女帝的王冠戴在头顶,珠帘之下,是一张冰山般冷峻傲然的脸。
纹绣凤凰的金色披风就披在龙袍之上,龙凤同时出现在同一人身上,更彰显了白凝愁与其他帝王不同的地位。
她来到御座前,缓缓坐下,大手貌似随意地一挥。
“众爱卿平身。”
文武百官得令,方才低下的头这才抬了起来。
站在白凝愁身边的陆专一也在这时抬头。
他站在距白凝愁最近的位置,不仅能看到今日的白凝愁有哪些改变,还能闻到她身上气味的变化。
虽然与昨日的有些许不同,但还是好香。
陆专一迅速拘谨身体,紧绷神经,开始转移注意。
毕竟……
要是在文武百官面前起立的话,那就真的完蛋了。
白凝愁此时注意力完全在文武百官身上,淡淡地开口。
“有事启奏。”
话音刚落,早已提前预备好的官员们一个接一个上前,汇报各地情况。
陆专一神情严肃地候在一旁,心情莫名紧张。
虽说记忆里留存着不少早朝相关的记忆,可亲身体会还是头一遭。
但是很快,陆专一就发现早朝远没有自己想象得那样严肃可怕。
大多数官员汇报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比如谁谁谁家的孩子近日要成亲。
比如谁谁谁家的人喝了酒去哪家酒楼闹事。
比如谁谁谁家的房子破了个洞,养的牛羊少了一只。
面对这些小事,白凝愁也是照例一个接一个地打发,回答得比较敷衍。
陆专一明白过来,这些官员之所以上来汇报这些闲事,一是为了告诉白凝愁,自己这边没出什么事情,陛下不用过多担心。
二也是为了刷点存在感,毕竟来都来了,在陛下面前混个脸熟还是挺有必要的。
白凝愁也清楚这点,所以很耐心地听完这些小事,再随便说个两句,就算过去了。
然后就进行到第二个环节。
送礼。
“这是产自东方葡萄园的珍宝葡萄,色泽饱满,果肉肥大,甜而不腻。”
白凝愁瞥了一眼,颇感无趣,但还是说道:“不错,收着吧。”
“这是产自南方黎省的千蚕丝……”
“好,收着。”
“陛下,这是北方的木雕,造工精细,寓意非凡,并且……”
“收着。”
“还有陛下,这是……”
“收着。”
白凝愁的策略,主打的就是一个来者不拒。
陆专一就有点惨了。
今天负责收管上供礼的人是他,自然是要在大殿之上跑来跑去。
本来陆专一以为,送礼的再多,一天也不可能超过二十件。
事实证明陆专一错了。
他前前后后大概跑了近百趟!
那造型精致的小盒子放在大殿后屋里,都快堆成小山高了!
这就是皇帝的待遇吗?
每天啥也不干就能白收这么多礼?
不止是吃的喝的各种特产,直接送黄金白银或昂贵首饰的都有!
今天还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若是待到寿诞之日,白凝愁又会收到多少大礼,陆专一都不敢想。
就在陆专一跑得有点累的时候,一个人的声音让他顿时振奋起来。
顾满走上前来,取出一条长长的鲜红宝盒,在大殿中央双膝跪地,再低下头,手掌捧起盒子,举过头顶。
“陛下。”
“此乃西域上供之七星宝剑,三尺青锋,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宝剑!
听闻此言,在场无数官员投来异样目光。
上供宝剑之举,通常是由武官来做。
顾满一介内阁学士,怎会得到西域上供的宝剑?
场间一片窸窸窣窣,讨论声骤起。
白凝愁听着官员们的议论,淡淡地问道:“顾满,此剑从何而来?”
“回陛下,此剑是微臣那远在西域的学者好友上供给陛下的。”
“哦?西域好友?”
白凝愁似乎起了兴趣,微微仰起头,问道:“还是位学者?”
顾满回答道:“微臣平日与好友写信交流学术,十分欣赏他的才华,希望他能来我大靖一同研究学术,他本人亦有此愿,特地将此剑上供陛下,望陛下能准许他进入内阁。”
白凝愁闻言一笑:“原来是有求而来。”
顾满的头压得更低:“望陛下准许。”
白凝愁面露了然,使了个眼色给陆专一:“收着吧。”
来了。
重点来了。
陆专一心神微颤,虽然已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真正上前接过顾满准备的剑时,仍然有些紧张。
他缓步上前,从顾满那里接来装着剑锋的礼盒。
手中沉甸甸的感觉,让陆专一确信,这里面装着的,绝对是一把货真价实的利剑。
白凝愁看向陆专一,道:“打开给朕看看。”
陆专一深吸口气,走到白凝愁面前两丈左右的位置,站定,再将礼盒打开。
霎时间,一把泛着青光的宝剑出现在陆专一和白凝愁面前。
它安静地躺在盒子中央,通体散发着一股令人胆寒的锐意。
“不错。”
白凝愁似乎对此剑很是满意。
没等陆专一将盒子盖上,白凝愁就给陆专一递去一道眼神。
意思很简单。
别动。
陆专一想起昨天浴室里白凝愁说过的话,没有第一时间将礼盒盖上,也没有将剑送去后屋。
“好了。”
白凝愁也在第一时间开口,吸引官员们的注意,不让他们去关注陆专一为何迟迟不带着剑离开。
“剩下的礼就都不必收了,朕今天还有事要跟众爱卿详谈。”
这句话一出口,文武百官们顿时紧张起来。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
更何况他们都熟悉白凝愁那容不得半点沙子的狠厉作风。
那些做过些许亏心事的官员,此时额头已经开始冒汗,生怕今天会被白凝愁点到名。
然而,让谁也没想到的是,白凝愁一上来就点到了一位重磅人物。
“羌省总督刘介。”
白凝愁低沉的声音响起。
刘介那刻满皱纹的老脸上顿时生出几丝不满。
但很快这些不满都被盖了过去,他缓缓地走出队列,来到大殿中央,微微躬腰。
“微臣在。”
“朕且问你,南方大旱,河水少,五谷不收,迄今已有几日?”
“已有六月。”
“朕再问你,你所管辖的羌省可是在南方?”
“的确是在南方。”
“好。”
白凝愁从御座上起身,居高临下地俯瞰刘介。
她的声音也逐渐染上肃穆与严厉,用带着呵斥的语气开口:“六月旱灾,刘介,你贵为羌省总督,怎么毫无作为?”
刘介不慌不忙,挥挥衣袖,作揖道:“大旱实为天灾,而非人祸,微臣已安排数次祭祀,奈何效果甚微。”
白凝愁冷笑出声:“祭祀?是用朕拨给你的赈灾款安排的祭祀吗?”
刘介皱起眉头:“陛下所言何意?”
“有人向朕告了御状,你私吞千万赈灾银两,给灾民喝污汤水,不仅没有解决灾荒,反而令一城的灾民染上恶疾瘟疫,最后竟然还以叛乱之名将他们处死,这一城之人和羌省其他地方百姓的命,你是真不放在眼里啊,刘总督。”
朝堂之上,百官议论声越响。
刘介的脸色阴沉得像是要滴出黑水,冷冽的目光顿时扫过其他官员的脸。
其中几人察觉到刘介的目光,顿时惊得绷紧身体,撇开脑袋,不敢与他对视。
刘介知道,自己明显是被人卖了。
私吞赈灾款的事情,是几个人共同联合一起干的,否则很容易会被查出来。
只有官官相护,互相包庇,才可能躲过白凝愁的搜查。
现在明显有人为明哲保身,向白凝愁提供了线索和证据,又供出了自己这个主谋。
这群怕死的狗东西!
刘介在内心怒骂那些叛徒,表面上却还淡定地回答:“无非只是谣言,微臣从未做过如此伤天害理之事,望陛下明察。”
“原来你也知道这是伤天害理之事?”
白凝愁冷冷一笑,一步步走下台阶,锋利的目光扫过文武百官。
“徐贵,明宏悔。”
被点到名的两位官员站了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陆续说道:
“回陛下,微臣已查清赈灾款去向,目前刘总督府内确有一笔来历不明的银两。”
“回陛下,微臣已找到处理转移赈灾银两的几位证人,他们愿意作证,一切都是刘总督的意思。”
两人话音刚落。
又一名头戴红帽,体格较为矮小的官员冲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微臣多福,受刘总督之命贪污赈灾两百万,可以证明是刘总督谋划的私吞灾款!小的利欲熏心,小的罪该万死,望陛下开恩!!”
“你们!”
刘介愤怒地瞪着这三人,一转头,又看到白凝愁已走下了台阶。
“刘介!”
白凝愁冷冷地瞪着面前这位贪得无厌的老人,嗓音愠怒:“天大旱,河水尽,南方灾民苦不堪言,你贵为羌省百姓官,毫无作为也就罢了,为私自敛财而荼毒百姓,枉你还是先帝重用的老臣!”
“今日若不治你的罪,何以慰藉先帝在天之灵?”
刘介的面板肌肉一阵抽搐:“治老臣的罪?”
白凝愁越说越是恼怒:“你私吞千万赈灾款,是重罪之一。”
“用污汤水毒害满城百姓,乃重罪之二。”
“事后不予悔改,反将无辜百姓当成叛军屠杀,乃重罪之三。”
“除此之外,你还纵容两个儿子花天酒地,强抢民女,甚至行凶杀人,乃重罪之四。”
“数罪并罚,纵然朕不去过问那刑部尚书,也能得出满门抄斩的结论!”
满门抄斩!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皆大受震惊。
而此时白凝愁正好已来到陆专一身边。
陆专一抱着宝盒,被白凝愁的一句满门抄斩“吓到”,手臂一抖,盒中宝剑顿时掉了出来。
白凝愁正在气头上,眼见一把宝剑掉地,杀心突现,当即将宝剑捡起,指着刘介的那张老脸,一字字道。
“今天朕若不杀你,怎么对得起黎民百姓?”
刘介被剑锋所指,面色大惊,随即猛地反应过来,一边后退一边大喊:
“且慢!陛下,老臣还有先帝御赐的免死……”
话音未落。
陆专一就接着看到一道倩影如天外飞仙般从面前闪过。
再回过神的时候,白凝愁已站在刘介的面前。
她手中的剑,捅穿了刘介的心脏。
刘介震惊惶恐地瞪大眼睛,右手正掏向怀中,似乎是打算将那免死金牌拿出来,救下自己一命。
然而在那之前,白凝愁就已将剑从刘介的心脏里抽出。
刘介的身体软了下来,慢慢没了生息。
白凝愁抽出剑,血花在大殿中央喷溅出来。
龙袍风衣上沾了献血,金与赤的衣衫,将白凝愁的身影衬托得既夺目妖艳又令人畏惧。
文武百官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不知不觉间,就连最骁勇善战的将军都被惊得后退两步。
每个人都在恐惧面前的这个女人。
这个敢在大殿之上,公然杀死拥有免死金牌的先帝重臣的女人!
而望着白凝愁染血持剑的模样,陆专一再次认清了现实。
白凝愁。
雷厉风行、杀人不眨眼的绝代女帝。
自己要攻略的,就是这样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