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从剑锋滴落。
永延宝殿内鸦雀无声。
一片死寂之中,终于有人反应过来,面露惊色,噗通一声瘫在地上。
羌省总督刘介,堂堂正二品官,前朝老臣,就这样被白凝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剑穿心!
官员们的脸色或煞白或铁青,站出来指认刘介的那三人,此时也已闭上双眼,不敢去看刘介的尸首。
谁也想不到,白凝愁居然会在殿前杀人!
杀的还是那刘介!
咣当!
染血的长剑被白凝愁丢下。
她貌似随意地擦干脸上的血迹,低头冷漠地看了一眼刘介的尸体,随即大手一挥。
“来人。”
被吓傻的禁卫军们惊醒过来,连忙上前。
白凝愁指了指地上的刘介:“丢出去。”
“是!”
四名禁卫军分别抓住刘介的四肢,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将他缓缓抬出了永延宝殿。
尸体身上流淌的鲜血,在大殿中央落成一条蜿蜒向前的血线,像是一条通往殿外的红色溪流。
众人凝视着这条过分鲜艳的小溪,各自的脸色都不好看。
处理好刘介的尸体后,白凝愁重新走上台阶,回到御座之上。
此时的白凝愁身上沾满了未干的血迹,整个人除了往日的威严之外,又多了几分血腥且危险的感觉。
她白里透着红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御座的龙首,俯瞰下方战战兢兢的文武百官。
“众爱卿。”
白凝愁再开口时,殿前众人皆是身躯一颤。
白凝愁不紧不慢,继续道:“羌省总督刘介,私吞灾款、为祸百姓、纵子行凶,数罪并罚。”
“你们说……他该不该死?”
面对白凝愁的询问,文武百官互相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该死!”
白凝愁点头,又道:“刑部尚书。”
“微臣在。”
一名样貌约莫五十的男人走了出来,紫袍加身,恭恭敬敬地俯首作揖。
白凝愁望着这位刑部尚书,问道:“方才朕给刘介定的罪,你可都听到了?”
刑部尚书回答:“微臣都听到了。”
“朕可有定错或定重?”
“陛下英明神武,所言皆符合我大靖律法。”
白凝愁面露了然地点头,接着缓缓从御座上起身,朝下方文武百官说道:“羌省总督刘介品性恶毒,罪大恶极,朕震怒之下杀他于朝堂之上,虽刘介之死符合我大靖律法,但……”
说到这里,白凝愁沉默片刻。
“但刘介毕竟贵为前朝老臣,且受先帝重用,念在他为先帝鞠躬尽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满门抄斩之罪就不必了——刑部尚书,你可有想法?”
刑部尚书稍作沉吟:“既然如此,微臣认为至少应当籍没家产。”
“抄家?”白凝愁想了想,“嗯,那就按你说的做。”
“除此之外,刘介的纵子行凶案也要打回重审,切记,要按我大靖律法处置。”
刑部尚书的头压得更低,“微臣明白。”
等到处理完刘介的罪行,白凝愁这才又坐回到御座上。
她先是长出一口气,再露出无奈的表情,长叹道:“方才朕出离愤怒,未能控制住情绪,那一剑算是私自用刑,照律法而言,朕也应该受罚。”
此言既出。
台下的文武百官们马上站出来为白凝愁说好话。
“陛下爱民如子,见刘介如此丧心病狂才亲自出手,合情合理!”
“刘介死不足惜,陛下是替天行道,怎么会有受罚的道理?”
“陛下无需受罚!”
“陛下……”
听到下方官员的袒护,白凝愁沉声道:“够了。”
一瞬间,下方鸦雀无声。
白凝愁淡道:“朝堂之上,没有例外,包括朕自己。”
“刑部尚书,依照律法,朕该受何惩罚?”
听到这句话,刑部尚书的身体抖了三抖。
他迟疑半晌,终究是鼓起勇气,将话说了出来:“回禀陛下,依照大靖律法,私自用刑当受拘禁、罚禄以及……鞭刑。”
中间那个罚禄暂且不论
拘禁和鞭刑!
这真的是能对当今皇帝陛下做的事吗?
朝堂之上顿时响起议论,文武百官皆想奉劝白凝愁莫要如此。
可看到白凝愁那张坚决的脸时,他们又都不敢跳出来说半个字。
就在这时。
“请陛下三思!”
陆专一的声音在朝堂之上响起。
白凝愁和文武百官的视线投射过去,看到陆专一诚惶诚恐地走了出来,在大殿前方俯首作揖。
陆专一咕咚地咽下口水,将刚才心中打好的腹稿吐了出来。
“方才小人见陛下当堂审判刘总督,大受震惊,以至于一着不慎,意外将顾大人送来的西域宝剑掉到地上!”
“陛下只是义愤填膺,做出如此举动再正常不过,如若不是小人丢了宝剑,陛下也就不会骤起杀心,杀前朝老臣于朝堂之上。”
“如果陛下实在要罚,那就罚小人办事不利吧。”
白凝愁闻言,眉头微挑。
这个陆专一,反应倒是挺快。
她本想在这之后随便再扯两句,给刑部尚书一点暗示,让他先给自己减刑。
随后再把陆专一办事不利的事情提出来,随便责罚他两句,这件事就算这么结束了。
没想到陆专一悟性不错,自己主动出来请罪。
如此一来,她也就不必给刑部尚书暗示了。
“说得倒也有理。”
白凝愁故作冷漠,声音平静:“但朕终究是出手杀了人,此事就算作是你我共同之过。”
“刑部尚书,如此一来,如何量刑?”
“回陛下……”
刑部尚书上前两步,说道:“陛下杀的是罪大恶极之人,且人证物证俱在,罪行昭然若揭,可以依法减刑,并且陆公公主动出来承担过错,因此依微臣看,将陛下您的惩罚改为抄书与禁足即可。”
“至于陆公公办事不利……”
刑部尚书看了眼陆专一,有点拿不定主意。
白凝愁貌似随意地说道:“办事不利也非什么大错,况且主错在朕,陆公公也该从轻责罚,便罚禄三月,再禁足七日吧。”
刑部尚书点头:“陛下英明。”
陆专一也跟着点头:“陛下英明!”
白凝愁轻嗯一声,目光再次扫过全场。
“刑部尚书的话,众爱卿可有意见?”
皇帝要亲自给自己量刑,这些当官的当然不可能有意见。
白凝愁微微一笑,“那众爱卿可还有事启奏?”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各自沉默下来。
刘介之死历历在目,就算他们有事,也不敢今天启奏。
白凝愁自然看出这些官员的心思,于是挥挥衣袖。
“既然如此,那便退朝吧。”
说着,白凝愁一边走向御座后方,一边朝陆专一投去眼神。
陆专一顿时心领神会。
她的意思很简单。
沐浴,更衣!
……
……
养心池内。
和昨天一样,陆专一褪下白凝愁染血的龙袍风衣,目送白凝愁走进水池。
和昨天不同的是,今天的白凝愁心情显然很好。
非但没有从头到尾都板着脸,而且在水池边坐下之后,还让陆专一给她按摩肩膀。
陆专一紧张地上手,刚开始捏得有点不太熟练,但慢慢习惯之后,手法就变得好了起来。
身体放松之后,白凝愁便闭上眼,顺带称赞起陆专一今天的表现。
“陆伴,今天表现不错,反应很快。”
“小人做的只是些许小事。”
“但你主动请罪的做法,倒是机灵。”
白凝愁对今天陆专一的表现很满意:“而且你演得不错,他们应当看不出你是故意留在原地的。”
陆专一说道:“陛下也是,如果不是提前知道,小人真以为陛下是盛怒之下才动的手。”
“呵呵。”
白凝愁淡淡一笑。
“朕想杀刘介已经很久,又怎么会是临时起意?”
听到这里,陆专一稍作沉默。
他思忖片刻,还是决定把心中的疑惑提出来:“陛下,刘总督死前是不是……”
“嗯。”
白凝愁知道陆专一想说什么,提前回答道:“刘介身上有先帝御赐的免死金牌。”
陆专一心想果然如此。
那个时候,刘介分明已经将手掏向胸口,嘴里还吐出了【免死】两字。
恐怕是想在最后用先帝的免死金牌,来救下自己的狗命。
可惜。
白凝愁的剑比他的手快。
“朕想杀他,只能用这种办法。”
白凝愁略感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叹道:“正因免死金牌在手,刘介才有恃无恐,倘若我按部就班,一步步定罪,刘介只需在最后掏出免死金牌即可,更何况暗中还有不少人想保他……想要他的命,就只有朕亲自动手这一条路。”
陆专一彻底明白过来:“所以您才要和顾大人演这出戏。”
“还有你。”
白凝愁笑道:“知道为什么会选你,而不是小翠吗?”
小翠是白凝愁登基前就陪伴在身边的丫鬟。
比起陆专一,小翠显然更值得信任。
但是白凝愁还是选择了陆专一。
尽管小翠最近不在白凝愁身边,但除非特别着急,否则等到小翠回来,再跟小翠打配合也未尝不可。
为什么要选自己呢?
陆专一想了想,试探性地回答道:“因为若是选了小翠姑娘,别人很容易一眼看出这是陛下故意而为之?”
陆专一是最近才被提拔的。
此前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
因此白凝愁和陆专一,在旁人看来,并不那么亲密。
比起小翠,陆专一更不容易引来怀疑。
白凝愁闭起的眼微微睁开,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哦?陆伴居然能想到这点。”
陆专一迅速拍上马屁:“是陛下指点的好。”
白凝愁不由得笑了笑:“就是这奉承之言多了些。”
陆专一还想再说两句,白凝愁就从水池里缓缓起身。
水珠顺着滑嫩的肌肤流淌下来,白凝愁背对着陆专一,继续说道:
“回去收拾收拾,天黑前搬过来。”
“收拾?”
陆专一愣住:“收拾什么?”
白凝愁回头瞥了眼陆专一:“还能收拾什么?当然是你的换洗衣物,还有其他行李,全都搬来朕的寝宫。”
陆专一差点大脑宕机。
什么意思?
搬去白凝愁的寝宫?
见陆专一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白凝愁一边摇头一边说道:“方才还想夸你略有头脑,怎么到了现在又如此愚笨?”
“朕罚你禁足七日,总不能让你留在你的屋里,若是如此,谁来伺候朕的起居?”
陆专一闻言,眼底逐渐生出不敢置信的神采。
白凝愁的意思,他好像明白了。
“陛下的意思难道是让我和您一起……”
“没错。”
白凝愁站在水池里,盯着陆专一的眼睛,嘴角微翘。
“从今天开始,陆伴——你就睡在朕的寝宫里。”
陆专一倒吸一口凉气。
第二场考验这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