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清宫,净身房。
门扉合闭的瞬间,陆专一的心猛跳两下。
昏暗房间里光线稀少,只有两盏烛灯落在桌上。
窗外微风拂过,烛火摇曳两下。
光影四处晃动之际,陆专一看见房间角落里有一张木床,床上是沾满血的白布床单,四周的地面上溅满了血滴。
紧接着他又看到房间两侧摆放着两座木柜,柜子上整齐地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瓶罐,罐子上贴着黄符,符上写着不同的名字。
此刻,另一位身材肥硕的侍从正踮着脚尖,怀抱着一个染血的瓶罐,将它小心地放到柜台的空位里。
不用想也知道。
那胖子怀里的瓶罐,肯定是“新鲜”的。
他回想起方才那名没阉干净的太监,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三抖。
净身房对于男人来说,简直就是人间地狱的真实写照!
单单是站在这里,陆专一便觉得浑身不自在。
不过。
陆专一虽然心慌,慌得却不是自己假太监的身份。
诚然,假太监的身份一旦暴露,自己就会被当场判决欺君之罪。
回头找个好日子,自己就得享受九族消消乐的VIP待遇了。
而今天确实是净身检查的日子,但陆专一完全不担心自己假太监的身份暴露。
原因很简单。
陆专一的目光落向木桌后方。
一道人影正坐在那里,面庞被烛火模糊,只能看到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陆公公,好久不见。”
“……”
陆专一没有回答,来到木桌前。
直到这时,对方的模样才清晰地映入眼帘。
那是一名身披盔甲,魁梧健硕的男性,肌肤呈古铜色,发丝略显凌乱,脸上落着一道从右眼到左颊的伤疤。
这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斜跨过那张凶狠的脸,再配上那不怀好意的嘴角和暗藏戾气的眼瞳,普通人单是和他对视一眼,怕是就要被吓到魂不守舍,半夜噩梦连连。
陆专一知道他是谁。
他是每个月负责净身检查的专人。
同时也是派遣自己去白凝愁身边卧底的顶头上司。
周元成。
“周大人。”
陆专一朝周元成俯首作揖,姿态恭敬。
周元成貌似和蔼地笑了笑,摆手道:“哎~陆公公如今乃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我周元成一介小小的正四品官,哪里值得您尊称我为大人?应该我反过来尊称您为大人才是。”
陆专一嘴角抽了抽,心里骂了一句这个只会阴阳怪气的阴阳人,表面上还是诚惶诚恐:“周大人说笑了,小人一直对周大人忠心耿耿,去那皇帝身边也不过是计划的一部分。”
“呵呵呵。”
周元成满意地笑笑,指了指面前的座位:“坐吧,陆公公。”
陆专一缓缓起身,听话地坐在周元成面前。
与此同时。
一胖一瘦两名侍从来到陆专一身后两侧,各自站定。
这一动作看似普通,实则是在暗中给陆专一施压,不给他擅自起身离开的机会。
陆专一自然察觉到这点,望向面前的周元成。
每个月的十五日,既是净身检查的日子,也是自己和周元成定期联络的日子。
因此陆专一不必担心假太监的身份暴露。
他要担心的,是如何应对面前的周元成。
“陆公公,近期那狗皇帝可有什么动作?”
周元成深深地盯着陆专一,手指轻轻敲击木桌,发出急促的哆哆声。
陆专一照常回应:“和从前一样,批奏折、洗浴、就寝、上朝,每天只做这些事,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
周元成挑了挑眉;“她没日没夜地就做这些?”
陆专一点头:“是的。”
周元成冷笑出声:“那狗皇帝别的不会,唯独表面功夫做得不错,整日就会装作勤政勉励的模样——区区一介女流之辈,还好意意思独占皇位,真是不知廉耻!”
面对周元成的厌女发言,陆专一只把头压低,没有说话。
周元成转过头,继续问道:“除此之外呢?那狗皇帝身边的女侍从……那个小翠又在做些什么?”
陆专一回答道:“小翠……近日不在她身边,具体去向小人也不清楚。”
“不在身边?”
周元成眉头蹙起,神色低沉。
他沉默半晌,期间一直在思索小翠可能的去向。
过了一段时间,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似乎不打算过分深究这个问题。
“还有别的情报吗?”
“没有了。”
“确定就这些?没有隐瞒?”
陆专一低下头来:“小人怎敢欺瞒周大人?”
周元成听到这句话,顿时笑了:“你怎么不敢?”
“你连堂堂羌省总督刘介刘大人都敢杀,天底下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事情?”
此言既出。
陆专一心下咯噔一声。
他就知道!
前往灵清宫的路上,他一直在担心思考的就是这个!
刘介之死,对白庆康来说无疑是件丧事。
而自己虽然在朝堂上演技还算过关,没有露出破绽,但终究逃不过周元成和白庆康的问责。
眼下。
陆专一头脑转动飞快,马上回答道:“刘介大人死于那狗皇帝之手!与小人无关呐!”
“与你无关?”
砰!
周元成拍案而起,木桌当场碎成三段。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陆专一,声音中的怒意清晰可闻。
“那把剑分明是你故意丢的,那狗皇帝也是特意去你身边拿的剑,还敢说刘大人之死与你无关?!真以为我们眼瞎吗?”
周元成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陆专一似乎也被吓得不轻,座下的木凳跟着他的身体一起抖了抖。
“小人只是一时不小心……”
“不小心?不小心能正好在那个时候将剑掉出来?不小心能正好让那狗皇帝捡到那把剑?”
陆专一缩了缩脖子,似乎完全被周元成的威压给吓得动弹不得。
周元成见状,继续呵斥道:“说!你这狗奴才!协助那狗皇帝刺死刘大人,到底是何居心?!”
身为征战沙场多年的将军,那股非比寻常的压迫感,足以让大多数人跪地俯首。
再加上刚才那一连串的逼压。
换做是心理承受差的人,怕是早就以头抢地,把事实经过一股脑地全说出来。
陆专一也被吓得浑身颤栗,当下只得招供:“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小人……小人也是逼不得已!才被迫出此下策啊!”
“逼不得已?”周元成紧紧盯着陆专一,“哪来的逼不得已?”
陆专一悄悄抬起头,瞥了眼周元成略有疑惑的小表情,继续低头装作害怕的模样,声音也颤颤巍巍的。
“是那狗皇帝对小人起了疑心,为了测试小人,让小人与她在朝堂之上配合,刺死刘总督!”
“如若小人胆敢拒绝,卧底的身份恐怕就会暴露,小人自己身故倒是无妨,可万一害得周大人被牵连,小人岂不是罪该万死?”
“万般无奈之下,小人只得答应那狗皇帝的阴谋诡计,刺死刘总督于朝堂之上。”
“刘总督之死令小人悲痛不已,但也让那狗皇帝更加取信于小人,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有失有得?”
一段诚恳忠心的话说完。
周元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觉得陆专一的话很有道理。
如果陆专一这枚暗棋被白凝愁发现,自己很有可能也会遭到牵连。
到时候就算自己不受罪,也得花上不少功夫才能摆平这件事。
而且如果能让陆专一这枚暗棋扎得更深,让白凝愁更加信任他,未来做起事来也会方便许多。
甚至……
可以让陆专一这枚暗棋,变成一枚真正的杀棋!
念及此。
周元成皱了皱眉,沉声问道:“如此说来,你没有倒戈向那狗皇帝?”
“小人对周大人忠心耿耿,怎会倒戈向他人?”
陆专一挺起身,满脸义愤填膺道:“更何况小人早就看那狗皇帝不爽,平日里为隐瞒身份,不得不忍辱负重,不仅要伺候那狗皇帝沐浴更衣,如今更是被迫搬到她的寝宫中与她同住,闻她的体香看她的身体,简直是对小人我人性本格的侮辱,还有……”
周元成摆了摆手,打断道:“行了行了,多余的话少说。”
陆专一马上闭嘴,安静俯首作揖。
周元成瞥了陆专一两眼,悠悠道:“你说的话,虽然有些道理,但如果被我发现你跟那狗皇帝沆瀣一气的话……”
说着。
周元成阴邪的目光落到陆专一身后的两名侍从上。
他笑了笑,说道:“我就把你发配给你背后的那两个人,任由他们处置。”
周元成特意加重了【处置】的咬字。
听到这里,两名侍从兴奋地舔了舔嘴唇。
瘦削的侍从直勾勾地盯着陆专一的后背,轻轻抚摸手里染血的**刀:“陆公公,您放心,小的到时候一定会让您欲仙欲死呀~”
“哎,你别跟我抢。”肥胖的侍从看着陆专一,口水都快流下来了,“陆公公这号身材正是我所喜欢的,小的定会让陆公公您体验正常男人体验不到的快乐!”
哇!好小众的语言。
陆专一这回是真的恐惧到抖了三抖。
下一刻,陆专一马上起立发誓:“天无二日!小人心中只有周大人一颗太阳!”
周元成冷笑:“拍我的马屁就不必了。”
陆专一笑道:“周大人,这不是拍马屁,这叫提供情绪价值。”
周元成被这新时代的名词弄得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那你还是去向白大人提供情绪价值吧。”
“白大人?”
陆专一闻言微怔。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周元成就淡淡地吐出几个词。
“今晚,城南山坡,弈亭。”
“庆康王爷要亲自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