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专一手持圣旨,前往将军府深处的将军殿。
再次见到周元成的时候,这位周大将军正坐在镶金椅子里,左手边是盛满西域美酒的月光杯,右手边是两名跪在地上帮他按摩、衣衫不整的美艳侍女。
他一副土皇帝的姿态,毫不在乎地位在自己之下的人。
甚至在听到陆专一是持圣旨前来后,他还在起身前抓了一把旁边侍女胸前的丰满,朝她坏笑两声,然后才满脸懒散地跪在地上,面无表情地听陆专一宣读完了圣旨内容。
百万军费。
命周元成作为征讨大将,南下征讨刘介残党。
这些都是白凝愁早在上朝时提过的事情。
因此周元成对圣旨的内容并不感到意外。
话虽如此。
“二百五十万两?”
周元成挑了挑眉头。
这个数字很暧昧。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他作为朝廷征战沙场多年的将军,早已看过户部去年的报告。
大靖皇朝去年一整年的军费支出为九百六十余万。
以大靖皇朝的富裕程度,南下讨伐残党如此重要的事情,给二百五十万两似乎有些抠抠搜搜。
周元成听完圣旨,先是按照惯例点头称是。
做完表面功夫后,他便从地上起身,来到陆专一面前,一把抢走陆专一手里的圣旨。
陆专一知道周元成是在怀疑军费问题,选择在此时保持缄默。
“的确是陛下的字迹。”
周元成眉头皱得更紧,“二百五十万……竟给得如此小气?”
陆专一在旁帮忙分析道:“或许这是陛下有意而为之。”
周元成转过头,盯着他:“哦?你有何见解?”
陆专一挥挥衣袖,俯首作揖,不紧不慢道:“依小人来看,这恐怕是一次……试探!”
周元成眯了眯眼:“试探?”
“不错。”陆专一点头,“二百五十万,对南下征伐残党来说实在略少,再加上刘总督的残党麾下定然藏着不少赃款,陛下不可能不舍得出钱讨伐残党,这二百五十万……明显是对周将军的一次刺探。”
周元成听出点意思来,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里:“继续说。”
陆专一侃侃而谈道:“恐怕陛下已经怀疑周将军与刘总督有过共事关系,因此早已清楚那些残党的藏匿位置,讨伐起来自然会轻松许多,开销的军费自然也不需要太多。”
“如果将军您毫无怨言,接受这笔二百五十万的军费,就说明将军认为用这点军费就能完成南下的征伐,证明将军知道那些残党的位置,乃是将军与刘总督曾共事过的铁证。”
“陛下故意只给二百五十万军费,明显是在引诱您上钩。”
一番分析下来。
周元成的脸色已染上几分阴冷。
他看了看陆专一,心想这小子说得不是没有道理。
而且。
当陆专一被安排到自己身边当传令官的那一刻,周元成就感觉自己被白凝愁盯上了。
如果自己早就被白凝愁怀疑,那她之后会用军费来试探自己,就显得合情合理。
陆专一的说法,很有说服力。
“那依你来看,该怎么办?”周元成问道。
“等待两日,再上报户部,向陛下多申请一百万军费。”
“为何要等待两日?”
“因为这两日时间,您可以假装在计算军费消耗,或是起草一份军费消耗相关的文书,未来便更容易说服陛下多拨军费。若是今天出发,一来陛下可能不予批准,二来也容易被看出将军的心思。”
“嗯……”
周元成沉默下来。
陆专一继续低着头,态度始终诚恳。
话和道理,他都说得明明白白。
接下来就看周元成认不认理了。
半晌。
周元成喝完了桌上的酒,目光也终于从陆专一身上已开。
他再次起身时,随意踢开了旁边的侍女,惹来一声惊叫后,来到陆专一面前。
那只健壮粗糙的大手猛地按在陆专一肩膀上。
周元成死死地盯着陆专一,声音里含着浓烈的威胁意味。
“你小子,没在耍小动作吧?”
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恐怖重量,陆专一垂着头,表情瞬间变了三次。
不过很快,他就转换成忠臣的模样,诚恳地说道:“小人可对血肉父母发誓,方才那番话语皆是发自肺腑之言,绝无半点私心!”
周元成笑了:“你爹妈早死了。”
陆专一:“……”
这么惨的吗?
陆专一嘴角抽了抽,连忙改话道:“那小人可对列祖列宗发誓,小人之诚心天地可鉴,绝不敢背叛两位大人!”
周元成面色冷漠,淡道:“你最好真的不敢。”
说完,他随意地将圣旨折起,塞进胸口,大步朝殿外走去。
陆专一马上转头,俯首作揖,姿态端正:
“恭送将军!”
周元成脚步微顿,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
望着周元成离去的背影,陆专一抬起头,他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搞定。
……
……
周元成之所以离开,想必是要将圣旨内容交由白庆康过目。
周元成是正午时分走的,在傍晚黄昏时刻回来。
陆专一在房间里等待了一个晚上,都没有见周元成呼叫自己过去,才彻底放下心来。
因为如果白庆康对圣旨产生怀疑,或是看穿了这个计划,一定会让周元成来给自己施压。
但就结果而言,白庆康恐怕也接受了陆专一的说辞。
不过。
不能排除这可能是白庆康伪造出的假象。
——故意让陆专一放松警惕,以为计划已经成功,激动喜悦之下,便容易露出破绽。
所以就算当天晚上周元成没有呼唤自己,陆专一也没有急着回去给白凝愁通风报信。
就跟梭哈是种艺术一样。
等待,也是一门艺术。
巧的是,白凝愁也没有着急呼唤陆专一回去。
陆专一实在不确定,白凝愁是和自己想到了一块去,还是正好事务繁忙,没空找自己。
就这样,三天时间过去。
白凝愁总算召见陆专一,邀他到后花园的凉亭里下棋。
陆专一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来到后花园,一边下棋一边将之前的事情全盘托出。
白凝愁听完之后很是满意。
“这次的事,做得不错。”
白凝愁一边落子,欣赏的目光一边落在陆专一身上:“想要什么奖赏?”
陆专一闻言微怔,“还有奖赏?”
白凝愁淡道:“朕岂是赏罚不分之人?你办事有功,自然要赏。”
陆专一歪着脑袋思考两秒,没想出什么合适的赏赐要求。
他总不能让白凝愁跟自己约会吧?
或者提要求跟白凝愁牵个小手,亲个小嘴什么的。
这也太下头了。
陆专一思考片刻,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得顺势说道:“微臣能陪伴在陛下身边,就是最好的赏赐了。”
白凝愁秋水般的眼瞳眨了两下,提棋落子的动作都愣了愣。
她忽地笑了出来,随即感叹道:“陆伴的口舌功夫又有长进,拍马屁也越发炉火纯青了。”
陆专一笑笑:“肺腑之言,都是肺腑之言。”
白凝愁瞥了他一眼,随即似乎想起什么,说道:“不过,既然陆伴这么说,那就陪陪朕吧。”
“嗯?”
陆专一的心微微颤动两下。
什么情况?
一股不祥预感窜上天灵盖。
之前每次跟白凝愁在一起,她总会做出些差点让自己暴露身份的事情。
好不容易这几天缓了下来,白凝愁又要启动了?!
“敢问陛下……”
这回轮到陆专一心惊胆战了,“您打算要微臣做些什么?下棋?还是练功?”
“都不是。”
白凝愁摇头,目光飘向远方:“朕近日要出去打猎,你若闲来无事,就陪朕一起。”
“打猎?”
陆专一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打猎好啊!
这事就不可能有身体接触。
而且还能夸赞白凝愁几句,也算是刷好感度的一种方式!
更重要的是,白凝愁愿意带上自己出去打猎,就说明白凝愁对自己的信任度不低!
陆专一默默唤出系统,看了眼那还剩七十天的倒计时,心想自己这进度很可观啊!
攻略天命女帝?
这不是轻轻又松松吗?
陆专一展露笑容:“既然如此,微臣择日就回去准备,敢问陛下打算何时出发?”
白凝愁点头:“五日之后。”
陆专一心里盘算下时间,道:“微臣明白。”
白凝愁见陆专一跃跃欲试的态度,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继续下棋。
“陆伴棋艺果然高深,但这一步又该如何应对呢?”
“陛下棋艺长进飞快,微臣自叹弗如。”
“呵呵,朕只是近日稍稍研究了一番而已。”
“陛下乃真龙天子,悟性确实斐然,如果能把偶尔连下两颗棋的毛病改掉,那就更好了。”
“连走两步而已,对大局影响不大,陆伴何必斤斤计较?”
“但陛下……我们这是五子棋。”
“……你有意见?”
“陛下天命加持,皇威浩荡,高瞻远瞩,连走两步乃皇威之显现,可谓理所当然,小人没有意见!”
……
……
几盘棋结束,白凝愁过足了瘾,挥手便让陆专一告退。
待到陆专一离开,早早藏起身形的小翠走了出来,来到凉亭。
此时白凝愁仍在注视棋盘,看着自己被杀穿的惨状,一边摇头,一边笑道:
“这个陆伴,不仅棋艺和谋策算计都颇为出众,真是深得朕心。”
“棋艺我能理解。”
小翠自顾自地坐在白凝愁身边,扁了扁嘴,“谋策算计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白凝愁收起棋盘上的棋子,平静地说道:“南下讨伐残党的军费一事,你怎么看?”
小翠眨了眨眼,满脸不解:“我想不明白。”
白凝愁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小翠的头,一脸宠溺:“这就是为什么朕有了你,却还想要陆伴。”
小翠鼓起腮帮子,满脸不悦:“依我来看,陛下分明是被那陆公公下了**……您没发现您最近一直在念叨他的事吗?”
白凝愁疑惑:“有吗?”
小翠用力点头:“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白凝愁仔细回想一番,发现确实如此,但马上自己给出解释:“朕不过是起了惜才之心而已,你看这次军费的计策,他做得就很有意思。”
小翠脸上的不爽还是没退去,气鼓鼓道:“反正我是看不出有什么厉害的地方,不就是贿赂了个贪官许多福吗?”
白凝愁将最后一颗棋子收进棋篓,转头望向凉亭旁无风无浪的水池。
她脑海中浮现出陆专一的脸,说道:“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