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忽然平静下来。
好像此前的波涛汹涌都是假象。
在那之后的几天里，陆专一没有再去过地下监牢，也没有再见过那名西域女子。
他可不想打草惊蛇。
他表现得越是镇定，取信于对方的可能性就越高。
就像玩狼人杀时，狼人玩家要把自己也骗进去一样。
陆专一也在尽力扮演一个对白庆康忠心的仆从，绝不背叛的卧底。
所以哪怕他不知西域女子身在何方，是否正在窥视自己，他也必须维持自己卧底的人设。
在此期间，他则时不时在将军府内闲逛。
表面上是在与将军府的卫兵打交道，混脸熟，实则是在尽可能搜寻将军府的其他线索。
他不着急。
正如他之前所想好的那样，他与白庆康的这盘棋，大可以慢慢下。
就这样。
时光一晃，半月过去。
他与白庆康的这盘棋没有显著的进度。
但是他与白凝愁的这盘棋，却出了些状况。
……
……
此间。
万岁殿前，阳光洒落。
走在宁静而空荡的殿前广场上，陆专一擦了擦额头汗水，心思复杂。
此前白凝愁通常只在傍晚时分呼唤自己。
不是去伺候沐浴，就是去陪她下棋。
偏偏今天是刚过正午，太阳正毒辣的时候传唤他过去。
陆专一不知是不是自己失误，暴露了什么秘密，因此直到面见白凝愁之前，他的心都在怦怦直跳。
他觉得自己的计策没有问题，但这只是站在他自己的角度。
白凝愁虽然下棋时人菜瘾大，可其他时候她是不折不扣、货真价实的天命女帝。
能谨小慎微地从某些细枝末节里窥探出秘密，并不奇怪。
然而当陆专一紧张地推开房门，向白凝愁行礼请安时，他在知道自己是想多了。
因为白凝愁的旁边坐着小翠。
小翠顶着那张不满而骄傲的脸，面前摆着一张棋盘。
陆专一粗略地扫了两眼，凭记忆就认出这不是围棋，也不是象棋，而是一种全新的棋类。
如果白凝愁当真要对自己发难，就不会摆出棋盘，更不会让小翠旁听。
“陆伴，来了。”
白凝愁放下茶杯，微微一笑，“坐。”
陆专一缓步上前，目光落在那独特的棋盘上，略作沉吟：“敢问陛下，这是……”
白凝愁淡淡一笑，道：“朕前几日收到北方上供的一种新棋，朕想与陆伴试试。”
“新棋？”
陆专一闻言微怔，暗自感叹白凝愁真是人菜瘾大。
围棋不行，五子棋不行。
现在又倒腾出一种新棋。
说句实在话，只要是与算力相关的棋类运动，白凝愁就不可能赢过自己。
白凝愁不紧不慢，继续说道：“正好也趁着这个机会，你与小翠可以对弈两局，边下边聊，打好关系。”
陆专一有些意外：“陛下的意思是……让微臣和小翠姑娘下棋言和？”
白凝愁点头；“不错。”
陆专一低头思忖片刻，觉得这也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
直截了当的道歉，多少会引来些尴尬。
更何况小翠那性格，你直接跟她道歉，她要么蹬鼻子上脸，要么就把头一瞥索性不接受。
一边下棋娱乐，一边握手言和，貌似是个不错的方案。
只能说不愧是当皇帝的。
下棋虽然菜了点，但还是挺懂人心的。
陆专一了然点头：“陛下邀请，微臣自然乐意之至……就是不知道陛下这北方上供的新棋，叫什么名字？”
白凝愁若有所思：“记得是叫……双陆棋。”
陆专一眨眨眼：“双陆？”
听着很是耳熟，可惜想不起来。
陆专一听话地坐在白凝愁身边。
白凝愁则开始为陆专一和小翠解释双陆棋的规则，将六梁十五马等规矩详细说明了一遍。
陆专一听完，马上就理解了游戏的本质。
小翠则皱起眉头，似乎觉得这类棋艺对她来说多少有些复杂。
“规则都听懂了？”白凝愁问道。
“既有运气，也有计策。”
陆专一望着桌上的两个骰子，说道：“有点意思。”
小翠则撅了噘嘴，“那你等会输了可别说是运气不好啊~”
陆专一闻言一笑：“若是输了，微臣一定甘拜下风。”
不如说为了向小翠示好，他还得故意输呢。
反正只不过是一场棋局而已。
故意输给小翠，让她得到心理上的满足，自然就会打消先前射箭比试的不满。
到时候小翠若是得意洋洋地自谦“运气好”，陆专一就随便附和两句，这件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既然如此，那便开始吧。”
白凝愁轻挥衣袖，将棋盘转好方向，正对着自己和陆专一。
陆专一见状微怔，心想我不是应该和小翠姑娘下棋吗？
白凝愁看出陆专一的心思，淡淡说道：“陆伴既有棋艺经验，理解起来自然快人一步，所以先和朕下两局，小翠在旁观战熟悉规则。”
陆专一瞄了眼白凝愁微翘的嘴角，心里一万个不相信。
这人怎么看都是瘾上来了，想借着提前熟悉规则的优势赢自己两盘爽爽。
陆专一的目光扫过前方的双陆棋盘，点头道：“陛下，请。”
白凝愁笑意渐浓。
和围棋与五子棋不同。
双陆棋对于初学者而言，几乎是个纯粹的拼运气游戏。
每个初学者都会以为双陆棋的运气重要，因此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骰子上。
但白凝愁提前了解过规则，也早已做过提前的对练，经验上完全碾压了面前的陆专一。
白凝愁拾起骰子，在手中轻轻晃动，眼底逐渐浮现出坚决取胜的战意，宛如驰骋沙场面对重要战役的女将军。
唯独这一次的胜利，她必取之！
……
……
一炷香后。
白凝愁第三次投子认输。
不可一世的女帝扶在桌旁，娇躯微颤，双瞳中浮现出此前从未有过的震惊之色。
“怎会如此……”
陆专一：“……”
真不是他不放水！
而是白凝愁真的太菜了。
菜得令人发指！
明明投出好点数，有机会一鼓作气拿下，她却非要走一步臭棋，整盘局势瞬间功亏一篑。
陆专一都尝试放大海了，就差直接给白凝愁飙演技，白凝愁却还是接不下来。
看着白凝愁怀疑人生的表情，陆专一嘴角抽搐两下。
陛下，你朝堂上杀刘介的时候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怎么下盘棋输了坐都坐不稳的？
白凝愁揉了揉眉心，额头躺下一滴冷汗，无奈道：“陆、陆伴果然棋艺天赋出众，朕……心服口服。”
这下连陆专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谦虚道：“微臣只是运气好。”
白凝愁知道他是在自谦，摆摆手，索性将胜负心抛去，转头望向小翠。
“小翠，规则都明白了吗？”
“都明白了。”
小翠端正地坐在陆专一面前，那双仍然怀揣敌意的目光落在陆专一身上。
她摆出自信满满的架势，说道：“陛下放心，方才那三盘之仇，就由小翠来替陛下雪恨！”
“好！”白凝愁嫣然而笑，转头看向陆专一，“陆伴，小翠的棋艺天赋绝佳，你且小心了。”
陆专一点头，对小翠说道：“小翠姑娘，请指教。”
“哼。”
小翠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拾起骰子，准备在棋盘上找回上次射箭比试的场子。
这双陆棋，她已在旁观战三局，大抵已看出陆专一取胜的核心手段。
并且在旁观的时间，她也想出了如何破解陆专一的战法。
除非出现人神共愤般的厄运，否则这棋局对决，她小翠必定能轻易取胜！
区区一介宦官，安敢与本姑娘争宠？
……
……
半盏茶后。
连输三盘的小翠扶着桌子，娇躯微颤，满脸都写着不可思议。
“怎会如此……”
只能说两人不愧是情同姐妹的闺中密友。
下棋输惨之后的反应表现一模一样。
陆专一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眼底尽是无奈之色。
他真的很努力在放水了。
但白凝愁和小翠这两人的棋艺水平，简直比小学生还不如。
一个是每次到关键时刻就会臭棋连发，葬送好局。
一个是从头到尾不知所云，毫无章法，仿佛棋子都有自己的想法。
这两人简直就是棋艺界的卧龙凤雏。
如果能看到这两人专心对决一盘围棋，怕是路过的狗见了都得呕上两口。
——太tm臭了！
“小翠姑娘……”
陆专一尝试开口，安慰面前的青衣少女。
青衣少女猛地抬起头来，眼眶泛红，噙着泪花，满脸怨恼地盯着陆专一。
陆专一眉梢嘴角抽搐，心想果然事情会变成这样。
本来想着自己在这里放水，就能让小翠满意，进而两人冰释前嫌，握手言和。
结果没想到自己又连赢三盘。
这下小翠的心情怕是郁闷到了极致。
无奈之下，陆专一只得求助于白凝愁，希望她能给出解决办法。
没想到白凝愁此时也正盯着棋盘，似乎完全沉迷其中，根本没有察觉到陆专一的求助信号。
得。
结果还得靠自己。
陆专一闭起眼，揉了揉太阳穴，激发自己的脑细胞，试图思考破局之法。
忽然之间，他脑海中闪过一道亮光，心中有了想法。
对了！
这世上并非所有棋类游戏都充满竞技性。
也有一些棋类游戏更注重娱乐性，更适合用来打好关系！
陆专一拿起棋盘上的骰子，微微一笑，说道：“陛下，小翠姑娘，不如我们换一种棋来玩，如何？”
“换棋？”
白凝愁皱起眉头：“陆伴想换围棋还是五子棋，还是……”
陆专一摇头：“都不是，是一种新棋。”
白凝愁忽地来了兴趣：“是南方棋还是北方棋？”
陆专一想了想：“是微臣自己想出来的新棋种。”
“哦？”
白凝愁两眼微亮：“叫什么名字？”
陆专一闻言，亮出自己手掌中的两枚骰子，认真地说道：“它叫……”
“大富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