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
灰暗无光的过道上,忽然有人点燃火炬。
微光照亮这座阴暗潮湿的监牢,让一些正在睡觉的囚犯呜嗯地翻了个身。
孙浑穿着囚服,戴着镣铐,头发稍显凌乱。
他看着已没有过去那般光鲜亮丽,但那双鹰隼般锋利的眼睛仍然让狱卒望而生畏。
只因孙浑很沉得住气。
他其实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也猜到自己没有受到重罚的理由。
白凝愁的想法,孙浑都能猜得一清二楚。
正因如此,他才一点不慌。
毕竟能混到他这个地步的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提前想好后手。
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
等待一个人的到来。
……
……
一天,两天。
三天,四天。
四天时光过去,没有任何人前来探监。
孙浑照常吃着监牢里特供的饭菜,偶尔和刑部的高官闲聊两句。
他和其他囚犯不同。
他的衣衫光洁亮丽整洁,每天都会有人送来换洗的衣物。
饭菜也都是请大厨特地做的,甚至刑部还会给他专门安排洗浴的地方。
与其说是坐牢,不如说是换了个小地方生活。
作为朝廷的高官,他的人脉和地位值得他拥有这般特殊的待遇。
直到第五天。
“孙大人,有人探监。”
狱卒的一句轻声呼唤,让侧躺在床上休息的孙浑睁开眼睛。
终于来了。
他翻身从床上起来,双脚踩着干草,拖着镣铐,一步步走到监牢前。
前来探监的是一个戴着黑色披风兜帽的男人。
孙浑皱了皱眉头,正想质问眼前的是什么人时,对方主动褪下了兜帽。
“几日不见,孙大人还是这般英明神武!”
许多福朝孙浑呵呵一笑。
见到来人是许多福后,孙浑眼底的期待顿时转变为怒意。
“许多福!”
孙浑怒目圆瞪,伸手就要抓住许多福的衣领。
许多福早有防备,快步后退,忙说道:“哎哎哎,孙大人先别激动,你我乃是同僚伙伴,何故至此?”
“何故至此?”
孙浑冷笑不已,“你带来的人害老夫沦落成这副模样,还好意思问老夫何故至此?”
许多福即刻露出无奈之色,“实不相瞒,小人前天才收到通报,原来小人准备的西域舞怜早就在路上遭到杀害,那天您见到的乃是贼人假扮后的舞怜,小人也是受了蒙骗,害大人沦落至此,小人问心有愧!”
孙浑瞪着眼睛,“你觉得这种谎话老夫会信?”
许多福四下张望一番,确认四周没有耳目之后,方才露出诚恳之色。
“孙大人,你我都是庆康王爷麾下,都忠诚于庆康王爷,我怎么可能会害你?”
“谁知道你会不会背叛庆康王爷?”
“大人说笑了。”
许多福摇摇头,“小人有那么多把柄在庆康王爷手里,哪怕给小人一百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忤逆庆康王爷。”
孙浑对此只是闷哼一声,却也没有再说什么讥讽之言。
他和许多福同为贪官,自然知道把柄被握住是什么感觉。
有些东西一旦暴露出去,那就一定是死无葬身之地。
火炬轻轻地摇晃。
光照亮孙浑脸上,他的脸色慢慢好转。
孙浑盯着许多福,“那你过来做什么?”
许多福答道:“小人奉庆康王爷之命,协助您转移证据。”
转移证据。
孙浑听到这四个字,老脸上的皱纹压得更紧。
他盯着许多福看了几息,问道:“庆康王爷担心事情暴露?”
许多福点头:“正是。”
“呵。”
孙浑忽地笑了出来。
他心高气傲地扬起脑袋,冷声开口。
“庆康王爷莫不是糊涂了,真当老夫是什么三岁小孩?”
“老夫还没到痴呆的地步——那女帝关老夫进监牢,便是不想给老夫回府邸处理证据的机会,如果老夫猜的不错,禁卫军怕是早已去了老夫的府邸,把那地方翻了个底朝天。”
说到这里,孙浑得意地笑了笑。
“但老夫早有对策,只要老夫遭到监禁关押或是身死,就会有人将重要的物证转移,其他的东西全部烧个干净。”
“纵然那女帝将老夫的府邸翻个遍,也不可能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孙大人神机妙算,小人佩服佩服!”
许多福抬起头,似乎是在回忆,“不过……庆康王爷说,他知道你早已提前有所布置,但陛下她下手太快,早在您被监禁的当夜,就已派禁卫军控制住了您的家丁门客,还派了一位专人前去抄家。”
孙浑眉头微皱。
下手这么快?
孙浑沉思片刻,摇头道:“不用担心,她的人动手快,我的人动手更快,应当不会暴露。”
“小人当然对孙大人一百个放心!”
许多福犹豫道:“可小人愿意相信孙大人,庆康王爷却未必愿意相信。”
“庆康王爷是要做大事的人,眼里容不下任何沙子,万一您的手下慢了一步……”
许多福的眼神忽然间变得冰冷。
“庆康王爷不会想看到那种事情发生。”
一瞬间。
孙浑的脸色被火光映照得发黄。
他后退两步,脸上逐渐浮现出犹豫不决之色。
他在监牢内踱步徘徊,脸色越来越差。
他相信自己培养出的门客,会遵从自己的命令,快速处理掉那些证据。
但经由许多福那么一提醒,他也开始怀疑起那些门客的手脚是否真的那么干净利落。
过了一段时间。
孙浑回过头来,抓住监牢的木栅栏,沉声问道。
“庆康王爷打算让你怎么帮我?”
“很简单。”
许多福脸上重新浮现出笑意,好像刚才的冰冷都只是伪装出来的。
他不紧不慢道:“不仅孙大人神机妙算,庆康王爷也是拥有惊世智慧之人——此次前来负责抄家的专人,乃是庆康王爷早早安排在陛下身边的暗棋!”
孙浑明白许多福说的是谁,眼前微亮,“那位姓陆的假公公?”
“不错!”
许多福点头道:“陆公公如今已是陛下心腹,陛下尤其信任他,所以才派他前去抄家。”
孙浑露出了然之色,“而他实则是庆康王爷的人,所以就算真有蛛丝马迹没有转移,他也不会上报给陛下。”
“正是如此……”
许多福端正几分脸色,补充道:“不过陆公公也未必能将事情完全瞒下来,因此庆康王爷特地派小人过来,想要尽快将重要线索悉数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免得之后陛下再起疑心,反复派人搜查。”
他郑重其事地看着孙浑,一字字道:“此事非同小可,如若办不好,小人和陆公公还有孙大人,我们三人小命难保。”
此言既出。
孙浑深吸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
那些证据绝对不能公之于众。
他看了看面前的许多福,又想到那位早在很久以前就埋下的,名为陆公公的暗棋。
片刻过后,孙浑点了点头。
“老夫明白,此事就仰仗你与陆公公了。”
“孙大人放心,我们三人可是一起贪过百万军费的交情,绝对不会放任您出事的。”
许多福脸上露出贪婪的表情,舔了舔嘴唇。
“毕竟以后如果还要贪,那还不是得仰仗您吗?”
“有道理,哈哈!”
孙浑也呵呵地笑了笑。
他们都是白庆康的人。
还都是贪官。
双重保险之下,孙浑决定相信许多福的话。
于是,他将那些重要文书线索全部告诉了许多福。
“一共七个地点。”
孙浑正色道:“老夫吩咐他人将东西分散藏在这七个地方,你回去告诉陆公公,速速将那些文书取出,再找其他地方藏起来。”
许多福内心记下这七个地点,用力地点了点头,“小人明白!”
说完,许多福就主动告退,离开了监牢。
看着许多福远去的背影,孙浑后退几步,靠在监牢的墙边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如此一来,便万无一失。
白凝愁的计划将会落空。
自己也不用受到太重的惩罚。
只是……那贼人或许还是偷走了重要的东西。
如果那是白凝愁派来的人,现在白凝愁恐怕已掌握到了一些情报。
“回去之后,恐怕免不了庆康王爷的责罚。”
孙浑摇摇头,心想这对他来说,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接下来,他只需等待时间过去。
一切都会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