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副!”
“放开我…连副!”
强烈的耳鸣持续了半分多钟,意识恢复时,沈毅发现自己正瘫倒在落叶堆里。
不远处,一个年轻人被死死摁进散兵坑,照明弹划破夜空,强光打在那张涂满迷彩的稚嫩脸庞上,两道泪痕清晰可见。
看着那张脸,沈毅被炮弹炸断片的记忆突然接续。
“这次任务很重要,对手是你的老熟人苗仑,所以我向上级推荐了你,压力肯定有,你得战胜它。”
“有的战士第一次执行这种任务,思想方面指导员在我不怕,但作为突击小组指挥员,你得费费神,别让他们家人伤心。”
“你的本事是我们手把手教出来,又在战场上一次次验证过的。王桓年纪大了,今年干满就要转业,一连以后还得靠你。”
“最后一点:千万注意安全,别让我们这些老家伙……伤心。”
“是!”
目送着那身漂亮的星空迷彩闯入夕阳,董建军抿唇默然。
“在担心?”刘琦勾住他的肩膀。
“心里不太踏实…”
“别多想,小毅的本事你还不清楚么。”
“可战场上子弹同样不长眼睛。”
“……”
“老班长可就这一根独苗了啊…”两句话噎住政委,董建军望着逐渐消失在视野的年轻身影,心底有些后悔。
“如果当年没让他报考国防就好了。”他忽然这样想。
……
“毅哥,遗书…我的。”
“手抖的跟得了帕金森似的,怕了?”
“没有!我不怕死!”
少年鉴定摇头,凝望着漆黑的夜空,沉默得像是揣了上千斤心事,最后垮下肩膀:“演习无数遍早脱敏了,我只是…”
“是怕这一去就见不到家人,见不到她了吧。”
少年点头:“我们约好大学毕业就结婚的…”
他随后握紧双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虽然有些怕,但从穿上军装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好了承担这种责任的准备,所以我会勇敢的!”
“但。”少年抬头,望着面前那张看着比自己大不了两岁的娃娃脸,眼神赤诚。
“毅哥,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我没回来,这封遗书,能麻烦你亲手交给我的家人吗?顺带告诉他们:石悦很勇敢…”
“我拒绝。”沈毅大手一挥,前所未有的绝情。
“……”石悦双眼中的期待瞬间粉碎,被失望填满。
沈毅却丝毫不为所动:“任务结束后我得请个长假好好休息,哪有功夫给你们当人肉传话筒,有事自己回家说去。”
领悟到对方话中深意后,石悦鼻子发酸,紧接着便感到双颊一紧。
他抬起头,映入眼帘是沈毅那张标志性的娃娃脸,只是此刻,那张俊秀脸庞正挂满揶揄的笑。
“另外石悦小同志,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呢啊?”
捏住石悦双颊,沈毅笑得更欢:“还是说你觉得我们是吃干饭的?会给一群新兵蛋子机会去拼命?”
“可…我已经%是…两年兵了%¥”石悦双眼含泪,但因为嘴角被扯着,所以声音有些含糊。
“你特喵就挂上将衔,也是个新兵蛋子!我警告你石悦,从现在开始脑子里只允许有六个字:遵预案,听命令!”
突然,沈毅心中一突,某种不安的感觉爬上心头,他顿了顿,声音带了些分量:“这样就算真出事,也落不到你头上。”
“是!”不顾双颊还被捏着,石悦挺胸抬头,湿着眼眶吼到。
“另外我姐…”
“你姐…?”
沈毅欣慰一笑松了手,却见石悦神情纠结的提起自己姐姐,脑中忽然浮现出一抹白色裙角,但其他画面却是一片虚无,甚至连对方的名字他都不记得了。
“没…没什么,是我想多了。”
想到自己临走时那个缩在雨衣中的瘦弱身影对自己说的话,想起回家探亲时听到的噩耗,石悦攥紧双拳,终究还是决定先隐瞒。
“别想太多,养足精神。”
“嗯!”
记忆到这里画上句号,耳畔子弹的尖啸将沈毅拉回现实,他眼睛转了转,发现周围密布着绚丽的光束,编织成一张死亡的大网,将他罩在当中。
胸口也像被大锤抡过一样:麻木、沉重、疼痛。
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果然,低头瞬间,眼中一片黯然。
可以抗住7·62×39标准弹抵近射击的防弹插板此刻已不再完好,一枚小指粗细的圆孔出现在右胸中心。
弹孔切面很干净,中间是往里延伸的漆黑,仿佛还带着一丝猩红,仔细看去,才发现那不是错觉,随着沈毅的每一次呼吸,都会有大量鲜血从洞口涌出,在网中折出妖艳的光。
“54破甲弹么…呵,苗仑,你对我还真是掏心掏肺啊。”
身体感知明明在逐渐恢复,可凝望着不断往外冒血的弹孔,沈毅却咧嘴轻笑,笑容中带着卸除重担的解脱。
被一枚全威力破甲弹灌进胸膛,没人比他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就算现在立马躺上手术台开刀,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数着天过日子。
“咳咳…噗!”
轻咳两声,一口鲜血呛了出来,沈毅并不意外,他的肺叶已经被绞碎,时间…不多了。
“老沈,你躺那儿千万别动!我们马上过来!”耳机中传来连长王桓饱含怒火的声音:“胡渐定位狙击手!龚潇潇钟钧准备反制!火力组掩护!卫生员跟我走!快点!!!”
到最后,这位沉默寡言的骨干连长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谢谢兄弟们,但…不用了。”
挣扎着抬手开麦,沈毅感觉自己呼吸越来越困难,每次吸气都伴随着撕裂般的胸痛,眼前也一阵阵的发黑。
他知道那是肺叶破碎带来的连锁反应:气胸、大出血、血压下降…但他还是尽全力让自己声音保持着以往的温和。
踏入这座军营时,他和石悦一样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并在第一次踏上战场后猛然意识到,那天可能很快就会来。
事实也的确如此,感受着鲜活的生机快速从体内消逝,恐惧依旧有,但没想象中那么强烈,更多还是释然和放松。
是因为被她击垮了么?他心中这样审问自己,没人能给他答案。
“你开什么玩笑!给我安稳躺那儿别动!”王桓话中的每个字都仿佛裹满愤怒的熔岩。
沈毅比他小十岁,他俩是最好的忘年交,他很喜欢这个干什么事都能沉得下心的年轻人,可现在……
深深的疲倦不断冲击着沈毅的意识,忽然,一股强烈的生机从灵魂本源冒了出来,所有痛苦不适瞬间消失。
回光返照吗…沈毅回眸死死锁定远处一颗高大繁茂的杉树,眼中烈焰翻腾。
忽然,他用力捏下通讯开关,语气淡漠:“连长,我右胸中弹…穿甲弹。所以请您和同志们待在自己的岗位上,遵照预案完成任务。”
没等王桓反应,他接着道:“狙击组目标不变,火力组记坐标:XXXX、XXXX,苗仑就在那个区域,向上级申请炮火支援!”
未等众人回应,沈毅赶忙松开按在通讯开关上的手指,下一刻,大股鲜血从他口中涌出,洒在胸口的星空迷彩上。
乍一看去,仿佛几朵的玫瑰在干枯的苔藓丛中绽放,凄凉又美艳。
这是彼岸的鲜花。
感受着最后那股来自灵魂本源的生命力也渐渐地支撑不住,沈毅清晰意识到自己短暂的生命,即将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