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车慢悠悠驶过一段段路、一盏盏灯。
路灯刚开始很密集，但随着时间推移，也渐渐稀疏起来，最后彻底消失，只剩明月伴着他们同行。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
点点灯火映入眼帘，阵阵歌声萦绕耳畔，楚君漓突然有些不舍。
以前一个人的时候，她总觉得这路太长。
幽暗的树林，静谧的四周，让她每次路过时心都悬在半空，即便再怎么努力提速，也无法换来一丝安全感。
度秒如年。
而今晚，同是这辆车，同是这条路，只因前座多了个少年，她的心绪便截然不同。
她觉得今天时间过得好快。
快到自己只是这样坐着，和对方聊了几句天，七八公里路就悄然溜走。
度年如秒。
“在前面，那栋木楼就是。”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楚君漓明白这个道理。
她轻轻抬手，指着前方灯火中一撞有些破旧的木头屋子，柔声说到。
汪！汪汪汪！！！
三轮车刚停稳，一只黄色小土狗就蹦跶着冲到路中间，对他们奶声奶气吠起来。
借着车头手电的光，沈毅看见了那只估摸才刚满月的小黄狗。
小狗面相挺可爱的，黑嘴、折耳、香蒲尾，就是体型偏瘦，吠叫的时候尾巴也紧紧夹着，显然底气不足。
“蛋黄！不许乱叫！”
楚君漓娇呵一声，小土狗听到后嗖的一下窜到车兜边，两只前爪搭在轮毂上疯狂扒拉着，尾巴也摆个不停。
沈毅只是扫了眼，便将视线挪到那座所谓的“木楼”上。
刚刚听楚君漓说起木楼，沈毅还当是熊出没里那种石砖结构的木屋，心里还松了口气。
可现在一看，别说百十平了，这栋二层小楼估计连一半的面积都够呛，结构也不是石木，而是竹木。
刚松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一楼一直亮着灯，楚君漓刚训完蛋黄不到五秒，紧闭的竹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拄着拐杖，急匆匆往外走。
老人头顶挂了霜，鬓角堆满雪，脸上的沟壑比刚发完洪水的黄土高原还多、还深。
那根脊梁也深深弯下去，一如他手里猫着腰的棍。
“外公！”
楚君漓跳下车，劫后余生留下的恐惧在这时无限放大，她快步跑到老人面前，一头扎进对方怀中，无声落泪。
沈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同时也很羡慕，对方受委屈了还能有个地方哭，而自己…已经连哭的地方都没有了。
“怎么了这是？”
看着外孙女梨花带雨的俏脸，楚怀远轻轻擦去对方眼角泪痕，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一转头，刚好看到正准备从三轮车上下来的沈毅，两人视线隔空相撞，楚怀远眼神肉眼可见的不善起来。
“是不是这小子欺负你了？”拐杖朝沈毅遥遥一指，楚怀远语气冰冷。
躺枪的沈毅满头黑线。
但转念一想，如果自己女儿大晚上回来一头扎进他怀里就哭，旁边还有个从没见过的黄毛（虽然自己不是），那他绝对当场炸，更逞论祖孙这种典型隔辈亲了。
想通这点后，沈毅心态便平和下来，他刚想上前解释，便被楚君漓打断。
“不…不是的！”
少女心里咯噔一下，不等沈毅说话，她飞速拦在二人中间，满脸尴尬，
“这是我同学，下午遇到一些事情，全靠他帮忙，否则我就凶多吉少了。”
楚君漓将下午发生的事情简述一遍，省去了很多惊险的细节，她不想让外公太担心。
“这帮王八蛋！”
看着楚君漓缠满绷带的胳膊，楚怀远攥紧拐杖往地上重重一顿，心里疼得像有把刀子在割。
“唉，都是我们老两口拖累你，要不是我们，你怎么会遇到那种禽兽…”
“没事啦，我这不毫发无损回来了么，而且他们已经进了局子，以后都很难再找我麻烦的。”
安慰好老人，楚君漓抿唇一笑。
“再说这怎么就叫拖累了？当初要不是您二老收留我，我就该上街要饭去了，以后这种话可不许再说，还有人看着呢…”
“哈哈，看我这嘴，好好好，外公不说了，快进屋吧，都等你吃饭呢。”拍拍嘴巴，楚怀远对小孙女歉意一笑。
“饭菜还多吗？”
“当然，你不回来我和你外婆怎么吃得下……”看着小孙女放光的双眼，楚怀远哪里不知道对方心里想的什么。
但想想那孩子下午帮了自家那么大一个忙，晚上又亲自骑七八公里车送她回来，还拉了那么多东西……
楚怀远心里幽幽一叹：算了，老伴时日无多，自己身体也不行了，只要他是真心对自己孙女好，只要行为不太过分，其余就随孩子们去吧。
再看向沈毅时，楚怀远眼里不仅没了敌意，就连仅剩的那点防备，也渐渐淡去。
沈毅被楚怀远这突然的变脸弄得满头雾水，正纠结着该说些什么，结果下一秒便被女孩拉起袖口，惊呼着拖进了屋。
我的——天……
第一次见到现实中的家徒四壁，沈毅心中震撼难言。
白炽灯泡吊在木质天花板上，昏黄的光撒在小厅中，放眼望去，除开一桌三椅外加几张柜子，便再无他物。
甚至东墙中央矮柜上的电视也不翼而飞，只剩几根孤零零都同轴缆线散在哪里，让一间不到二十平的小厅，在此刻居然有了空旷之感。
这一刻，沈毅对楚君漓、对这个小家庭的艰难程度，有了更直观的了解。
简直辛酸。
三人围坐在饭桌边，各自捧着一只盛满米饭的瓷碗。
桌上摆着清炒藕片，木耳烧肉都荤素组合，外加一小盆番茄豆腐汤，清淡且简单，
楚怀远嘴里不停说着感谢的话，还时不时招呼沈毅吃饭，态度不太热烈，也说不上冷淡。
沈毅看着两碟分量并不算多的小菜，嘴上应着，筷子却迟迟伸不出去。
楚君漓搞不懂他俩在干嘛，便索性抱着碗坐在一旁，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偷摸瞄着。
气氛僵了许久，楚怀远一直悄悄观察着这个少年，在看到对方眼中的恻隐和怜惜后，他心中最后一丝戒备才终于彻底放下。
“君漓，你去外婆房里照顾她把饭吃了，我有些话想单独和小沈聊聊。”
“哦…”
直觉告诉楚君漓他们聊的话题绝不简单，可外公是家里的顶梁柱，她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只能闷闷应一声，起身收拾东西。
面对女孩担忧的眼神，沈毅回给对方一个安心的笑，目送她进入卧室。
老实说，即便两世为人，他也摸不太准楚怀远的脉。
只是在心里有些隐隐的紧张，就像幼儿园里犯错，被老师把还未过世的父亲喊来学校的感觉。
而感情方面依旧稚嫩的他还不知道，这种感觉其实就是——见家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