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数年后，《潜龙之息图》在京都一处古玩店中展出，一时轰动武林。

传世之宝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挂在了店里，老板却始终没有出现过，只吩咐守卫看紧了《潜龙之息图》，只可参观，绝不出售。自然有人想要买下这一幅藏有秘密的巨作，其中又以江南首富蒲颂阳最为来势汹汹。他不像是别的买家，上来便打开了箱子比谁带来的金子多，或是拿刀像是要架着老板的脖子让他出售，只是每日眼都不眨地将古玩店中摆出的商品尽数买下。如是三日，终于等到了老板请他一叙的帖子。

蒲颂阳自然是严阵以待，沐浴焚香之后，方才带上了自己的幼弟一同前往古玩店的二层。老板尚未出现，《潜龙之息图》被卷起放在了匣子中，周围零零散散站了三两个守卫，蒲颂阳心中微微一动，却看见幼弟摇了摇头。

“哥哥，我劝你少打那样的主意，”蒲秋阳小声说着，“那些守卫的吐纳工夫，和我是一个路数。”

蒲颂阳心下一惊，却也知道自己的弟弟不会说谎，心中对老板的忌惮又多了几分。他原本确实是打着谈不拢便明抢的主意，却不知这小小古玩店的老板居然也能支使得动宁缺山庄出来的人。

老板倒是很快便出来了，相比起用金玉全副武装的蒲颂阳，他看起来简直是一介落魄书生，一袭青色的长衫洗得有些发白，只有腰带上系着一枚并不起眼的玉，并着右手拇指上一枚玉色的扳指。但这并不影响蒲颂阳对他外貌的惊艳，他所见过的男人无数，却没有一个像是这位老板一般俊美，一切装饰于他仿佛都是多余的。

“蒲老板。”老板作了个揖，蒲秋阳眼尖，看见他掌缘边冻伤的痕迹，却也不好开口问，只是心里有些痒痒的。

蒲颂阳在外也算声名大噪，就算是宁缺山庄的人，见了他也要客气一声“蒲大少”，但这个男人以“蒲老板”相称，他竟也不觉得生气，回礼道：“老板。”

“明人不说暗话，我便据实与蒲老板说了吧。”老板自己斟了一杯茶，抿了一口，“蒲老板大可不必费心寻找‘龙息’，因为它早已被用过了。”见蒲颂阳还想说话，他将匣子抛了过去，“更何况，这副图也不是真品，而是宁姽婳临摹而来。”真迹早在宁姽婳离开那天便被他连同最后的龙息一同烧去，就连这副临摹之物，也是他潜入宁姽婳的房内，在她尚未销毁所有仿作之前偷出来的。

只是提到这个名字，蒲颂阳便觉得遍体生寒。武林中人皆知，“寒玉手”宁姽婳得到《潜龙之息图》后，确实曾去寻找过传说中的龙息，然而待到她归来之时，脸上的胎记仍未消退，性子倒是愈发冷清了。数年前，宁姽婳接手宁缺山庄长老之职，直言借先天寒体修炼，须得断情绝爱方可一日千里，更是当面将烈阳之气的继承人击溃。据目睹之人所说，“冰封满园，草木尽凋”。经此一役，人人都信了她服下了最后的“龙息”，从而修为暴涨，再无人可望其项背。纵使宁姽婳丹青天下一绝，也没有人敢去向她求画了。

蒲秋阳接过匣子，重新摊开了卷轴。他对丹青了解不深，却也跟着宁姽婳上过几节她的丹青课，寻了半天，终于在龙爪的边缘找到了什么似的，对着蒲颂阳道：“确实是宁夫子的仿迹不错。”他抓起蒲颂阳的手往那摸了摸，才继续道，“宁夫子作画时，总不喜落款破坏了画的意境，题名都是以墨水化针书于纸张之上，刻出自己的名字来。要想证明倒也好办，只需以冰相镇，自会现出颜色。”

蒲颂阳长叹一口气：“莫不是我与这龙息当真无缘？”

“无缘倒是好事。”老板站起身，“与龙息有缘之人，最好命的也就是宁姽婳的下场。”

他说这话时神色淡淡的，眼睑微微下垂，仿佛局外人感慨着世事无常。蒲颂阳上前一步，想去抓他的手再行商量，却被一把避开。

蒲秋阳一愣，以他的眼力，竟也无法看出老板是如何到他身边的，不免倒吸了一口气。当老板伸出手向他要《潜龙之息图》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将画轴递给了他。

“这是宁姽婳给我的最后的留念，是不可能出售的。”老板说着，从下端的轴中抽出了什么来，在蒲颂阳面前晃了晃。

蒲秋阳看得眼睛都要直了，蒲颂阳看着那块令牌，发愣了好一会，才失魂落魄地说了句“打扰了”，连蒲秋阳都不管，径自下楼去了。

蒲秋阳忙向老板告罪，下去寻他的兄长去了。

老板点了点头，不去计较他的失礼，转而将目光移到了画中的龙上，伸手抚了抚方才蒲秋阳指出的地方：“其实，你也挺好看的啊……”

老板摇摇头，将刻了“宁缺”二字的令牌重新插回画轴内。令牌的最下方镶着一块玄冰，老板下意识地收回手，看着掌心那道冻伤的痕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低声说：“把这画收起来吧，也不用给人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