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彻底笼罩下来,山林间唯有风声呜咽,以及两人细微的脚步声,月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破碎的光点。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可见青扬城巍峨的轮廓,以及城墙上星星点点的灯火。
快到城门口时,时清玥终于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今日之事……”她声音清冷,融入夜风,“多谢元公子了。”
说完,不等元不让回应,她便加快脚步,如同逃跑一般,径直向着那灯火通明的城门走去。
元不让站在原地,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那抹素白彻底消失在城门洞的阴影里。
他方才一直挺直的背脊微微佝偻下来,以袖掩口,发出一连串压抑不住的剧烈咳嗽,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的潮红。
良久,他放下衣袖,唇边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迹,在月光下显得妖异而脆弱。
“来日……方长……”
——
时清玥回到别院时,夜已经深了。
环儿早已焦急地等在门口,见她安然归来,明显松了口气,连忙迎上来,“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元公子他……”
“我累了,准备热水,我要沐浴。”时清玥打断她的话,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神的耗损。
“是,是。”环儿不敢多问,连忙下去张罗。
氤氲的热气弥漫在浴房中,时清玥将自己浸入撒满宁神花瓣的温水中,闭上眼,放松紧绷的神经。
然而,今日的种种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尤其是最后,他挡在她身前,轻描淡写拂开妖兽的那一幕,反复闪现。
她烦躁地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元不让的心思太过深沉,实力也远超预估,继续留在他身边,她怕自己迟早会迷失在这温柔的陷阱里。
她轻轻抚过那支冰魄玉莲簪,触手冰凉,元不让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清玥,别跑了好么。”
她将簪子握在掌心,冰寒刺骨。
不跑?难道要等着被你彻底吃掉?
——
次日,天光微熹,青扬城的宁静被来自西线的一骑快马打破。
靖国铁骑攻势如潮,连破庆国三关十二城,兵锋直指庆国腹地落霞原,一旦落霞原失守,庆国都城便将门户大开,暴露在敌军铁蹄之下。
时府内气氛凝重,时清阳接到父亲时老爷子传来的密令时,正在与时清玥品茶闲谈。
他捏着那枚烙印着紧急符文的玉简,眉头紧锁,脸上的轻松笑意瞬间荡然无存。
“哥哥,怎么了?”时清玥察觉到兄长神色不对,放下茶杯,轻声问道。
时清阳深吸一口气,没有隐瞒,“西线败了,落霞原危在旦夕,庆皇命我即刻动身,返回庆都。”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战况如此危急,时清玥的心还是猛地一沉。
她深知兄长作为庆国的供奉使,此刻必须回庆都稳定局势,甚至可能要亲临险境。
一种强烈的担忧和不安攫住了她。
同时,一个念头也如野草般在她心中疯长,这是一个逃开时府和元氏严密监控的好机会。
“哥哥,带我一起去吧!”时清玥几乎是脱口而出,她抓住时清阳的衣袖,冰蓝色的眼眸中带着急切。
时清阳一愣,随即断然拒绝,“胡闹!庆都如今已是漩涡中心,危机四伏,岂是你能去的地方?你乖乖留在青扬,这里最安全。”
“我担心哥哥,而且,我有自保的能力。”时清玥声音微颤。
“不行!”时清阳态度坚决,他抽出自己的衣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且不说庆都危险,父亲也绝不会允许你离开青扬,而元氏那边更不会同意!清玥,别任性!”
他看着妹妹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眸,心中不忍,放缓了语气,“放心吧,哥哥是金丹修士,没那么容易出事,你好好待在青扬,等局势稳定就好。”
说完,他狠下心肠,转身便要离开去收拾行装。
时清玥看着他决绝的背影,一股失落感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连最疼她的哥哥,在这种时候也不会选择站在她这边,她终究还是被困在这华美牢笼中的囚鸟。
她低下头,咬紧下唇,努力不让眼眶中的酸涩凝聚。
她不想哭,她应该是个男人的,不该轻易落泪。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沙哑的嗓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兄妹间凝滞的气氛。
“舅兄且慢。”
时清阳脚步一顿,抬头望去,只见元不让不知何时站在了院门处,依旧披着那件厚重的狐裘,面色苍白,唇边仍噙着一抹惯有的笑意。
“元公子?”时清阳眉头皱得更紧。
元不让缓步走近,先是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低垂着头的时清玥,而后才对时清阳说道,“清玥既然求了,还请舅兄成全吧。”
他顿了顿,轻轻咳嗽两声,继续道,“清玥担忧兄长,此乃人之常情,清玥既然想去,不让以为,带上清玥亦无不可。”
此言一出,时清阳和时清玥俱是一怔。
时清玥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元不让。
时清阳更是直接沉下脸,“元公子这是何意?庆都如今是什么情况,你难道不知?让清玥去那种地方,万一出了差池,谁担待得起?”
元不让面对时清阳的质问,神色不变,从容道,“舅兄所言极是,所以,不让亦将同行。”
他转向时清玥,目光深邃,“清玥是不让未过门的妻子,她的安危,不让自当亲自守护。舅兄为国事奔波,不让虽不才,愿携清玥同往庆都,一则全她兄妹之情,二则也可代表北琅元氏,对庆国局势略表关切。”
他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尤其言下之意是他代表北琅元氏给庆国站台,这可是天大的面子,堵住了时清阳大部分的反对理由。
时清阳看着妹妹倔强的眼神,又瞥了一眼看似病弱实则深不可测的元不让,最终,重重地叹了口气。
“罢了,我去禀明父亲,你们尽快准备吧。”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带着几分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