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灰蒙蒙的天空飘起了细密的雨丝,带着一股湿润的土腥气,反而将那若有若无的腥涩味冲淡了些。
时清玥寻了一间看起来人流最少的客栈住下,客栈大堂只有零星几个客人,各自沉默地吃着简单的饭食,气氛压抑。
时清玥要了一间最偏僻的上房,关紧房门后,立刻取出阵盘,布下一个小型的隐匿和防护阵法。
她坐在床边,并未急于调息,而是仔细回忆着白日的见闻。
老者不正常的潮红,汉子呕吐物中的诡异气息,还有城中弥漫的那股衰败与恐慌。
果然是大疫,但是一般瘟疫怎么可能会波及到修士呢?而且,此地城主便是再不济,应当也是个金丹修士,居然没能解决。
窗外雨声渐沥,夜色笼罩下的石口关更显死寂,偶尔传来的几声压抑咳嗽,在这静谧中显得格外刺耳。
时清玥轻轻吐出一口气,眸光坚定。
无论缘由如何,此地已成了是非之地,她必须尽快穿越禹国,向更东南方向,寻找真正的安身之所。
她取出新买的符纸和血墨,屏息凝神,开始绘制新的符箓。
——
次日清晨,雨仍未停,反而愈发绵密,将石口关笼罩在一片湿冷的灰霾之中。
街道上行人愈发稀少,偶有经过的,也大多用粗布掩住口鼻,行色匆匆,眼神躲闪。
时清玥退了房,决定立刻离开。
她撑起一把普通的油纸伞,混在几拨同样急于出城的小商队和零散修士之中,走向城门。
城门口的盘查比昨日严格了些,几名兵士脸上带着遮掩不住的疲惫,对出城的人只是粗略看看,目光更多地投向那些想要进城的人,尤其是从南方来的。
“南边几个村子都死绝了!黑沼泽那边邪门得很,你们还往那边去?”一个兵士对着一名想要出城往南的汉子呵斥道,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
那汉子梗着脖子,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咳嗽了两声,哑声道,“军爷,俺家就在南边三十里的桑梓村,俺婆娘娃儿还在那儿,死也得死一块儿!”
兵士啐了一口,终究没再阻拦,挥挥手让他过去了,仿佛生怕沾染上什么。
时清玥低着头,随着人流顺利出了城。
她没有选择官道,而是再次拐入了偏僻的山路。雨水打湿了她的裙摆和鞋袜,冰凉的触感让她愈发清醒。
她将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出,感知着周围。
山路泥泞,林木在雨水中显得格外幽深,那股若有若无的腥涩气息,在雨后湿润的空气里反而更清晰地萦绕在鼻尖,如同附骨之疽。
前行了约莫一个时辰,路过一处山坳时,她猛地停住了脚步。
山坳里,有一个小小的村落,约莫十几户人家。
此刻,村落寂静得可怕,连犬吠鸡鸣都听不到一丝。
几间茅屋的烟囱没有一丝炊烟,村口的道路上,甚至能看到一两具无人收拾的尸体,远远望去,尸体上似乎有暗红色的斑块,在灰暗的天光下格外刺目。
浓烈的死气和病气交织在一起,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让时清玥感到一阵胸闷。
她运转寒玉诀,冰凉的灵力流过经脉,将那股不适压下。
正欲快步离开这是非之地,眼角余光却瞥见村口一间半塌的茅屋旁,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蜷缩在屋檐下的身影,看身形是个孩子,孩子似乎也看到了她,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布满红疹的小脸,嘴唇干裂,双眼空洞无神,望着时清玥的方向,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
时清玥的心猛地一揪,她倒不是慈悲为怀的圣人,两世为人,她深知多余的同情心往往意味着危险。
但亲眼见到如此惨状,尤其是发生在孩子身上,作为一个曾经的现代人,她终究还是难以硬起心肠。
她犹豫了一下,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昨夜绘好的符箓,上有耳鼠纹。
时清玥将之叠成三角,指尖微弹,那符箓便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清光,悄无声息地落在那孩子身旁。
符箓触及地面,散发出一圈极淡的清凉气息,暂时驱散了周遭一小片区域的污浊之气。
那孩子似乎舒服了一些,蜷缩的身体微微放松,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弱的迷茫。
做完这一切,时清玥不再停留,转身迅速没入山林。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这符箓能否缓解他的痛苦,甚至能否暂时保住他的性命,都是未知之数。
接下来的路途,她更加小心,沿途又经过两个小型村落,情况与第一个相差无几,死寂,腐烂,偶尔能看到奄奄一息的幸存者,如同风中残烛。
瘟疫蔓延的速度和严重程度,远超她的想象,这绝非自然形成的时疫。
她开始刻意避开任何可能有人的地方,专挑最荒僻难行的路径。
然而,那股诡异的病气却仿佛无处不在,随着风雨,随着山林间的雾气,丝丝缕缕地侵蚀着这片土地。
又过了两日,她已深入禹国南部边境的丘陵地带,距离万瘴泽边缘不足百里。
这里的林木愈发茂密,空气中弥漫的湿腐气息也越发浓重,与那瘟疫的腥涩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这天傍晚,她在一处山洞中调息,忽然感到体内灵力微微一滞,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感从丹田升起,皮肤也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痒。
时清玥心中一惊,立刻内视己身。只见经脉之中,不知何时侵入了几缕极其细微的灰绿色气息,正试图与她的灵力融合,侵蚀她的生机。
好在太阴冰焰已自行燃起,在她体内翻涌起来,运转间,已将这些异气尽数冻结驱出。
她竟也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这瘟疫的侵蚀,虽然太阴冰焰这等天地异火可以压制,但这无疑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走出山洞,时清玥望向万瘴泽的方向。
暮色四合,那片巨大的沼泽地带在昏暗的天光下,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狰狞巨兽,吞吐着五彩斑斓的瘴气,与这弥漫四野的瘟疫之气隐隐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