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维罗妮卡,我们不会在小镇安家。我们本来该去利沃夫。
她脚崴了,想提前休息。
我知道这是谎言。
维拉在商场的废墟里找到新裙子,我用五金店的锡纸烤爆米花吃。
“这里真棒!瞧!”
她哼着末日前的流行歌曲,跳起不入流的芭蕾舞步。那天阳光很好。眼窝里爬满苔藓的骷髅在广场上看她跳着、跳着。
我们因为食物充足暂时留在这里,现在是第三年。
我不喜欢小镇。
它让我想起故乡,死气沉沉,但是包含孩子们成长所需的全部东西:公立学校,廉价的赫鲁晓夫楼,冬天的年货集市,还有夏天的冰淇淋。
我喜欢冰淇淋。
末日过后世界变成一块巨大的香草冰淇淋,缺少彩针糖的点缀。
科学家们推测全世界幸存者的数目在20万左右,其中一半没有生育能力,另一半这辈子都不太可能相遇。
雪停了。今天我们出门了。
屋檐下丛生的冰棱看起来像魔鬼的牙齿。塑料雨棚不堪重负,怀胎十月的肚子似的鼓胀起来。所有裸露的缝隙被无孔不入的细雪占领。
冬天呈现出刺眼的白色,长时间的直视带来雪盲,让人分不清是眼睛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这就是冬天。冬天完全改变了世界的模样,我们还是一无所有。它们喜欢改变,改变的代价总由无法讨价还价的我们承担。
不知道维拉在想什么。
她脱掉口罩,努力呼吸能将喉咙划破的冷空气。
我们在冬天很少出门,每次出门她都跟头一次见到雪一样开心。
她戴着绿色羊毛手套,两只手捧起路边的积雪。她将脸埋进里面。
“咳咳……”
当维拉再次抬起脑袋,她的鼻子被冻得通红,眉毛和刘海上挂着冰霜,像廉价圣像上的尼古拉斯。
“来堆雪人!”她喊道。
“蠢货。”
刚说完,我的脸挨了雪球,像挨了碎啤酒瓶,湿答答燃烧起来的感觉让人有些恍惚。
维罗妮卡看起来瘦。她是成年人。我打不过她,很多时候只能忍气吞声。
我举起伯丹卡,枪口对准广告牌上的红发女人。女人看起来惊惶失措,她手里的香水在末日前相当昂贵。
“给我。”
维罗妮卡伸出手。
“干什么?”我问。
“差条胳膊,它就正合适。”
未完成的雪人可怜巴巴地望过来,石头眼睛透露出渴望。
“蠢货。”
我将枪背回背上。
我们继续巡逻。雪又开始下了。
我们在树林旁停下脚步。
“回去吗?”我问。
这里是一段坡道的尽头,离开镇子的路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阴沉的天空,稀疏的灌木,道路鬼鬼祟祟地遁入雪地深处——就是我们脚下这条。
“怎么了?”
维罗妮卡没有回话。
我看向她。顺着她食指的方向,红色的东西藏在树干后面。
“等等!”她喊。
我跑进树林,奶酪触感的雪泥开始淹没靴子。
维罗妮卡跟过来。
灰色的贝雷帽掉在红色前面。
维罗妮卡从后面抓住我的胳膊。她想把我往回拉,但没有用力。然后,她搂住我的肩膀开始颤抖。
一具冻僵的尸体,胸口的枪伤开出干枯的莲花。尸体的眼皮无法闭合,牙龈萎缩,寒冷没有让它散发味道。
这是失踪的谢苗。
“……怎么啦?怎么回事?”
维罗妮卡开始抽噎。
“冷静点。”
我对她说。
“天呐……”
“维拉?别这样。”
我有些生气。
“肯定不对,他之前还……”
我将拳头抵在她的胸腹逐渐用力。维罗妮卡哽咽着,脸上的恐慌开始削减。
“蠢货。”
隔着衣服,我揍了她的肚子。
维罗妮卡沙包一样传出闷响,紧抱过来的身体有些脱力。
“冷静点。只是尸体。”
说着,我将她从身旁推开。
“……”
她顺从地点点头,用有些恐惧的眼睛望着我。她在害怕什么?
“……为什么在笑?”她问。
我瞪了她一眼。
维罗妮卡不再作声。
“过来帮忙。”我喊她。
我捡起地上的贝雷帽。顺着双腿,我抬起谢苗的下半身。
维拉用发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我知道,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来帮忙的。她会的,就像上次那样。等地窖里多出过冬的肉,她就明白我为什么笑了。